二人正说着，清影换了件衣服走出来。钟太太立刻满面笑容的迎过去道：“一会儿就吃饭了，还要回去呀？”清影微笑道：“妈，你们先吃吧，我去湖边看了日落就回来。”“那让紫琪陪你吧，看完日落天都黑了。”钟太太马上热心的道。“哦，不用了，有隔壁的秦先生陪我，他会送我回来的。”钟太太拉着女儿的手，试探着问：“清影啊，你和那个秦先生走得很近吗？”母亲这一问，清影竟有些不好意思，她微低着头，手里摆弄着衣角，含糊答道：“也没有啦，大家邻居住着，总会见面的嘛。”说着又抬起头快速道：“哎，妈，我不和你多说了，等下来不及了。”钟太太还想嘱咐什么，清影已跑开了。钟太太摇摇头，叹口气自语道：“对儿女真是操不完的心，这个问题刚解决，那个问题又来了。那姓秦的真是阴魂不散，我上次已经警告过了，他居然还敢来。怎样才能让他离清影远一点呢？”

    在旁边沉默了一阵的紫琪忽然开口道：“太太，我知道我没资格插嘴，但是我有个办法，也许能帮你解决这个烦恼。”“哦？你现在有办法了。”紫琪走上前一步：“太太，你先听我说，若说得有道理，就算将功补过，若说得无理，你再罚我就是了。”“好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紫琪不卑不亢言道：“太太，小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现在刚有好转，若是明着告诉她，不准和秦先生来往，怕是不会答应的。弄不好还会起冲突，伤了你们母女的和气。其实依我看，小姐只是太孤单了，这三年来没怎么出门，几乎没什么朋友，更别提异性朋友了。所以一遇到秦先生，不但谈得来，又像长辈一样关照她，小姐自然就会从心里产生依赖。说到底，还是小姐的社交圈子太窄了。太太的公司里不是有好多青年才俊嘛，如果小姐能和他们交朋友，那时就会发现还是同龄的男孩子好。说不定到时候，根本不用我们出面阻拦，小姐自然就不会理那个老头子了。”

    钟太太的神色渐渐舒缓，最后竟露出了笑容。“这个办法不错，可以试试。其实清影的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是这几年生病耽误，早该谈男朋友了。”“是啊”，紫琪附和道，“若是能给小姐找个合意的男朋友，那就更好了。哎，这个月底不是小姐的生日吗，太太不如趁此机会举办个生日party，把公司里未婚的青年才俊都请来，好好热闹一下。”钟太太听了频频点头：“这个提议不错。我都好几年没给清影庆祝生日了，今年正赶上她二十四岁，一定要好好办一下。我明天回公司就要斟酌人选，其他事宜就由你来负责，过两天给我一份详细的计划。紫琪，用点心把这件事办圆满，我是不会亏待你的。”紫琪连声答应着：“谢谢太太，我这次一定办好，不会让你失望的。”

    得知母亲要为自己办生日，清影第一时间想要通知的就是奕涵。因为若不是有他，自己还不知会封闭多久、迷失多久呢。可是在门口按了半天铃，迟迟没有人应门。清影以为他不在家，正想着离开，无意间轻碰了下院门，门却自己开了。原来他竟没有锁门。清影推开门，向院子里望了望，里面静悄悄的，好像真的没有人。清影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几步，扬声道：“秦爷爷，你在家吗？”依旧无人回答。她又向前走，直到穿过院子，来到房门口。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向内望去，正对面摆着一张条案，上面好像供着什么。旁边却站了一人，背对着她，不是奕涵又是哪个？

    “嗨，秦爷爷，原来你在家啊，那我叫了半天门怎么没反应呢？”奕涵蓦地转过身，神色充满惊诧，好像思绪尚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个世界里。“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可是我有按门铃的，你一直没反应，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清影连忙道歉，走上前去，却见他眼圈红了，眼中似乎还有泪。清影也吃了一惊，轻声问道：“秦爷爷，你怎么了？”奕涵稍稍回过神来，愣愣的道：“哦，清影，是你……”“你不奇怪我是怎样进来的吗？”“是么，那你怎样进来的？”奕涵机械的重复着，虽是疑问句，但却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惊讶的样子。“因为你没有锁院门啊，你不记得啦？”奕涵伸手按按额角，随口说了句“哦，年纪大了，记忆不行了”，便别过头去，怔怔的望着桌案。

    清影这才留意到屋子里有一股气味，好像是刚刚焚过香。向那案子上看去，确有一个香炉，香已燃尽，仅余下香灰，旁边还供着一碗清水。再看奕涵那失神的样子，清影已明白了大概，走过去轻声言道：“你又在想恩宁姑娘了。”奕涵苦笑了一下：“我哪一天不想她。只不过，今天是她的祭日……”他的声音哽咽了，清影心里也随之一颤。自己还喜滋滋的筹备庆祝生辰，没料到相隔不久，却是另一个姑娘的死祭。而且据说那个姑娘还和自己长得很像，这岂不残忍。生日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现在还是想想如何劝慰秦爷爷才是。

    一转头，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碗水上。这也奇了，祭奠有许多种，有焚香的、烧纸的、供鲜花果品的，却少见但供一碗水的。猛然间一个福至心灵，她想到他曾说过，恩宁的骨灰就是随水散去的。“俗话说‘天下水总归一源’，所以不拘哪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也就尽情了。有你这样爱她、这样懂她，我想恩宁姑娘在天有灵，一定是极欣慰的。你就不要这样难过了，也该保重身体才是，就算为了她——你不是答应她要好好活着，把她的爱传递下去么。”奕涵怔怔的看着她，好像一时间不认识她了，随即浅笑了下，自语道：“如今反倒要你来安慰我，看来我并不是个好‘医生’，你才是。”然后又用力按按额头，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清影避重就轻道：“非得有事吗，没事就不能来啊。”“你没事的时候倒也常来，不过今天过来定是有事。”“咦，你是怎么知道的？”清影好生奇怪，自己真的被他看得那样透吗。“因为你的眼睛纯净，藏不住事。”奕涵回答道。“啊？现在很少有人这样形容女孩子了，一般说‘纯净’，就是说这个女孩子近乎很傻哎！”清影明知他不是那个意思，却故意这样说，为的是想博他一笑。奕涵确实被她逗笑了：“你知道不是的，你很敏锐，怎么会傻呢。好啦，说正题吧。”见他的神色已缓和，清影也放心了：“原本我不想说的，赶上了这个日子，真是冒昧得很。可是我忽然想明白了，你不能一直活在思念与凭吊中，就像你劝我的话一样，应该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下周末是我的生日，母亲要给我办个生日宴会，又请了公司和医院里的好些人。我希望你也能来。”

    “生日？”奕涵愣了下，但很快就意识到什么，低声嘟囔句“是了，日子离得这样近，我早该想到的”。见清影还在等他回答，又道：“生日宴会还是你们年轻人玩吧，我去恐怕会扫兴，而且令堂也未必乐意见到我。”“怎么会呢，我母亲虽然有些严肃，但我请来的客人她又怎会无礼呢。其实我有好久都没办过生日了，如今我好起来，就好像获得了重生一样，又恰逢二十四岁本命年，你真的不肯来吗？”

    二十四岁！奕涵听了身子一震，二十四年啊，确实整整二十四年了！清影活了二十四岁，恩宁亦离开了二十四年。他颓然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沉默了半晌。良久，他长叹口气：“一死一生，一往一来，真是讽刺。也许世事原本如此，无死原非生，无祭亦无庆。死死生生，循环往复，皆自然之理也，非人力所能改变，我又何必执着于此。”清影眨眨眼睛，不懂他在说什么。“秦爷爷，不就是参加个聚会嘛，你这死死生生的，念的是什么经啊？”奕涵站起身来，摆摆手道：“是我一辈子也参不透的经，你无需去懂。只要专心筹备你的生日宴会，我会准时过去，诚心诚意的祝福你的‘重生’。也为——恩宁的重生。”但最后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