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娥在外面散了许久，直到临近中午，方才回到永安堂。

    华东阳却已经在那里坐着了。

    舒娥微微一笑，提起裙摆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华东阳看到舒娥，即刻站起身来，向她的脸上瞧了一眼，略躬身说道：“太后派我来看看夫人的伤。”

    舒娥看了看华芙和丁香，二人相视一眼，便一同走了出去。舒娥看着她二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二人对夫人极好，夫人何故叹气？”华东阳问道。

    舒娥心里想：她们对我好，我难道不知道吗？你却不知道，我叹气是因为你。她二人都是一样的好女子，却偏偏都喜欢上了你。舒娥只是摇头不语。

    “夫人的伤，是怎么来的？”华东阳问道。

    “以前是怎么来的，这次便也是怎么来的。”舒娥不清楚华东阳是否知道鹿犀胶，因为这个方子《甘露补遗》上可没有记载。

    以前的伤疤，是祖父做了带进宫的，随着华东阳的用药，舒娥日复一日将它做的更淡更浅；这一次，却是想丁香借了鲜红的胭脂，掺入伤疤之中，做出了伤疤溃烂发炎的样子。

    华东阳细细看着舒娥，舒娥虽知道他是在看伤疤，但还是被他瞧得不好意思，甚感局促。但又不好立刻回避，那样反而著了痕迹。“这鹿犀胶制的虽好，夫人假制伤疤的本事更高。若不是安留先生传过我这个方子，我也不会一眼认出了鹿犀胶，更不会认出你。”

    舒娥拍手笑道：“果然华医官是因为这个鹿犀胶认出我的。”随即又皱了皱眉，低声疑惑道：“但是若是曹府的姑娘曹淑颜进了宫，脸上也有一块鹿犀胶，你又贸然认成了我，岂不是坏事了？”

    “安留先生曾经对我说过，若不找到他的亲孙女儿，这一身医术便只好带到坟墓里去。他教我几年医术，离宫之前，曾让我找到你，并将我所学到的医术全部传给你。”华东阳说道。其实舒娥的祖父离宫之前说的是让华东阳找到舒娥，娶她为妻，且将所有医术传授于舒娥。只是华东阳深怕舒娥生气，那许婚娶妻的话，是不敢再说了。“若非是你，别人身上，是不会有鹿犀胶的。”

    “嗯……”舒娥只觉得心里十分忐忑，轻声问道：“华医官一眼便认出这是鹿犀胶吗？”

    华东阳点了点头，不知舒娥在想什么。

    “那别人会不会……会不会看出……”舒娥着急道。

    华东阳摇头微笑道：“夫人只管放心，只因下官对这鹿犀胶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才会记得如此之清，认得这样快。夫人每日对镜，便不知你这伤疤，做的有多像吗？”

    舒娥确是觉得自己做的伤疤很像，当年在养心苑，日日都要贴上伤疤，曾多次的看着祖父将用旧的鹿犀胶重新熬制，做成伤疤的样子。只是此举究竟是要蒙蔽宫中所有人的眼睛，且舒娥深觉得宫中人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因此常自不安。

    “那华医官便不觉的奇怪吗？”舒娥放下心来，以自己之心揣测，想必华东阳突然见到曹府进宫做妃嫔的姑娘，突然变成了当年的师父命自己找寻的人，定会觉得奇怪万分。

    “当然奇怪，所以后来为夫人诊治，才故意问了《甘露补遗》。夫人对答如流，可见没有错误。”

    其实当日华东阳认出鹿犀胶之后，便一直疑惑，不知为何进宫的曹家姑娘带着鹿犀胶。适逢太后让他为舒娥设法祛疤，才进一步试探出了舒娥便是师父刘安的孙女儿。师父为了让他寻找孙女儿、照顾于她，曾与他解除了师徒名分。

    华东阳虽也知道茫茫人海中，要寻找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女孩儿是多么困难一件事，其难度不啻于大海捞针。师父给自己的唯一线索，便是这小女孩儿颈上带有一个项圈，项圈上挂有一个长命锁。锁上刻着这小女孩儿生辰八字，丁巳年、壬寅月、乙卯日、壬午时。便是天禧元年的正月十五午时。

    只是失散这么多年，这小女孩儿是死是活，是否还带着这样一个项圈，全部都成了未知之数。

    然而师恩深重，便一口答应下来。几年来踏遍了各处的教坊、茶楼、酒肆、瓦舍，这些最容易有小姑娘被卖到的地方都一一找了，却一直寻访无果。却不想这个自己日夜寻访的人，竟然以曹府姑娘的名义进了宫。

    华东阳大喜之下，随即想到，这个小女孩儿，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当年对师父作出承诺的时候，华东阳尚且未曾领略过情爱滋味，只觉得君子一言，便当信守然诺。不管师父的孙女儿是天姿国色，还是嫫母无盐，自己都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后来他与孙华芙互相深爱，却又因爱反目，但内心深处，实则无法放下华芙，也因为这一段情伤，对爱情婚姻都有些心灰意懒。此时想到与自己有婚姻之约的人到了宫中，更是百感交集。

    舒娥脸上有疤，即便是伪饰的，但是也终于不能成为妃嫔，做了太后的使女。华东阳便时刻将这婚姻之约记在心上。直到经过一段时间，确确实实知道了皇上对舒娥实在非同寻常，才蓦然想到，舒娥本来便是以妃嫔之身入宫，既然皇上喜欢，立为妃嫔，那两人间的婚约，便不取自消了。

    华东阳对舒娥，原是因为一句承诺。又经过多年的苦苦寻找，一旦相见，心中实在是万分欢喜。舒娥本人年纪幼小，聪明智慧，又是一片真纯，华东阳也不能不对她心生怜惜。但是却并没有男女之情。

    她若能嫁与皇上……皇上对她一片深情，她若能嫁与皇上，那实在比之自己对她，只有关心而无情爱要好得多。宫中女子为了争宠，智计百出，种种阴谋手段，皆是人所难测。但既有了圣宠，自己也会从中匡扶，况且瞧华芙这个样子，对她实在是一片忠心，舒娥又是这般聪明，将来封为妃子，乃至贵妃，都是不难预见的。

    唉……谁知，舒娥这孩子……脸上的伤去了又来，还把伤势“贴”得这么重，再图恢复，若要依照医理，非要再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不可。

    她，是在有意回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