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井说，止慈，北京下雪了，毛绒绒的，白白的。

    小井说，你一直喜欢的耳钉我给你买下了，过几天我姨妈回济南，让她给你捎过去。

    那天是个雨天。躺在床上懒懒散散地看书，听着雨打梧桐，刷刷刷。刷刷刷。然后突然手机响，温柔的女声，是小井的姨妈。骑着自行车，穿雨衣，穿过大半个济南为了给我送一枚小耳钉。头发都湿成一绺一绺，还是笑笑的。孩子，小井让我给你送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小井的家人总让我觉得很温暖。他们都是那么爱他。那是寒冬里温暖的灯火，看到了，在心里一直温暖着。

    雨打梧桐。刷刷刷。刷刷刷。

    梧桐和小白杨在我心里有差不多的模样。都是冬天光着脑袋，春天到了却仿佛在一刹那间铺满了黏重浓厚的阴凉。春脖子短。是的。是看到它们才觉得春天来过了。

    卧室的窗口有棵梧桐。到处薄薄瘦瘦的，筋络细小突兀。梧桐的身上挂着几串常青藤，荡荡悠悠。藤叶总是惊人地肥硕，仿佛风吹上去会有响声。一定是铃铛一样的，丁丁宁宁，敲扣着谁的名字。

    也只是睡不着觉的时候，才意识到窗口有一棵梧桐树。叶子细细薄薄的，月光或者路灯的光透过纵横的枝柯藤蔓漏在手上，握一下手指，指节泛青泛白。下雨的时候也是听见刷刷刷的声音此起彼伏，才想起来原来那里是有一棵梧桐的。因为那棵树，我总是分不清风雨。起风的晚上需要开窗看一眼又看一眼，总觉得下雨了。原本不喜欢下雨的，这样听了风过的声音也总是喜欢一遍一遍地看，非要看到是下了大雨，一开窗哗哗地泼进水来又湿了桌子才觉得安心。若是雨小，就很失望了。

    昼眠听风，夜坐听雨。这就是夏日全部的生活了。没什么事情的话不需要出门。也不会有谁来串门。于是就日复一日地弹琴，画画，读书，时间像是被拉长了的阳光，慢悠悠地流淌成一条线，无始无终。

    周末的时候和桃桃出去游荡。桃桃在丹麦，刚刚回来，急着四处乱跑。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急着四处吃她怀念了大半年的中国菜。一顿点一堆菜，进餐馆之前打电话叫人说亲爱的我请你吃饭快来快来，凑一桌然后大胆地开吃。这个女孩素来这么任性。可我们都觉得她可爱。

    凤眼的女孩子是不是都要情史坎坷呢？和桃桃在一起，听她讲前男友，总觉得心疼。偏偏她总是毫不在意地就讲出来。老余，小启，贱人……

    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认识，有的我知道有的不知道。这些人里我最喜欢老余，最讨厌贱人。我不知道她最爱谁。贱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十八岁，我十七岁，贱人十八岁。我无法把花季雨季和她和贱人在一起的时间联系起来。那时天很蓝，风轻云淡，阳光漂亮得让人流连。

    桃桃是无法无天的女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漂亮，张扬却不让人讨厌。桃桃话很多人很可爱，只是宿舍夜谈的时候聊起父亲总是和我一起突然地沉默。不是不想说，是无话可说。

    桃桃的父亲有外遇。爱过其他的女人，却也没有放弃真正的家。有时候我觉得没什么。外遇这样的事情。家里有爸爸妈妈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我见过桃桃的父亲。俊朗的男人，有旧式文人的温文儒雅，看向桃桃的眼神是满意和宠溺的。他给桃桃挑零食的时候微眯着眼睛，很是宠爱。我不是贪吃的孩子，却总觉得男人蹲下仔细地挑捡零食的画面特别的温馨。宠自己小宝贝的父亲，真的很动人。桃桃说起父亲，一脸不屑一脸伤痛。桃桃的家庭是破碎重组的，母亲离婚后嫁给离婚的桃父。那时桃桃在母亲深邃温暖的子宫里只是一只小小的细胞，也许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存在。而桃桃的父亲带着桃哥哥。哥哥长她十二岁，眉目间像极了桃父。现在桃哥哥已经在他的三十岁上了，白头发小肚子都醒目地凸出，疲惫的眼袋和苍老的微笑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忆起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当初桃哥哥高大帅气，骨骼清奇，在街上逛一圈回来抖落一地的眼珠子。

    可无论如何我也觉得没什么。我在父亲的手机里看到过暧昧的短信。那个女人我认识的。留着齐头发帘儿，一水的黑直发长而柔顺，化浓妆。不是不美，是美得让人忐忑，让人过分地印象深刻。之后我没说什么。然而这个秘密也没有需要我保存太久，父亲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天也是雨天，梧桐在风雨里不住点头，甚至要擦到窗户。我整夜听着雨，似乎有什么预感似的。

    后来桃哥哥。哥哥去了国外念书，一个花园似的小国，他说。当然我没去看过他，他也没有回来看过我。后来听说他的女朋友怀孕了，敲了家里一笔钱，然后桃哥哥的身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女人。哦，那也只是听说……现在哥哥一年两年的会来桃桃家里呆半个小时，坐一坐，一杯茶的工夫就走了。之间还接些电话，跟人讲“我在我妹妹家里呢，有事再说”。他忙，很忙。桃哥哥的公司运营也不好。唉。就那样吧。这年头谁都一样，总是事事不遂意。桃桃顿一顿，什么都没再说，哀怨得要命。

    贱人长得不像桃哥哥，而老余却十分地像。老余对桃桃的疼爱也十分地像。我总想，如果老余能出现在贱人之前，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样。桃桃说，我这叫痴人说梦，这个如果就好比说如果幼幼没有出现是不是念纯还和止慈在一起一样。都是后话了，说不说的吧。

    我们说贱人。贱人之前有好多女朋友啊，其中包括着好多好多在他床上开了红花的女朋友。说起来很轻松。桃桃对他出奇的好。桃桃大把大把的钱都扔在贱人身上了，吃喝穿用，连内裤都是桃桃买的。一点都不夸张。出去吃饭的时候桃桃会偷偷地把钱塞给贱人让他结账——即使在什么人都不认识得地方，也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贱人的自尊。

    不说也罢。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啰啰嗦嗦的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桃桃对贱人的好，让我们都觉得，很亏。然而桃桃说，其实我们付出的每一颗糖都在它该去的地方甜着，所以这个世界上，爱谁都值得。

    后来老余接手了桃桃，一起在丹麦读书。老余偷偷跟我说，真是养不起桃桃，BABERRY的衣服PRADA的手表，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买下，一顿饭四百马克，他捏捏钱包也就那么买下。他带桃桃去看瀑布，订了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躺在king size的床上可以看到瀑布飞流而下；他陪桃桃看电影低声地翻译每一句对白；桃桃和我闲逛，一个电话他会赶来替我们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老余那么好那么好。桃桃那么好那么好。可是他们不在一起了。老余倒着时差跟我聊微信，止慈啊，等我回来我就去酒吧泡妹子。随便找个妹子玩玩，可以；让我谈恋爱，真的不行了。我总觉得我配不上那么好的女孩了。再也没办法拾起责任之类。

    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念纯。是不是我也像桃桃这样恶劣，所以念纯的心思，也就说给幼幼听了？

    我问老余，你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我们不如不聊这个。

    老余。那就是有可能对吧。我知道她爱你。

    止慈还是放不下念纯对吗？可是念纯有幼幼了。桃桃也有别人了。

    我是放不下念纯。我以为我会因为幼幼恨他。可是我依然很爱很爱他。

    桃桃不是你，她很快又有别人。

    可她是我最亲爱的女孩，我了解她。

    你怎么会有我了解她呢？止慈，你什么都不懂。你和桃桃只有一点相似，就是在结束时才想要好好开始。你是没安全感，她是念旧。你们根本就不一样。

    老余，老余，老余。

    在呢。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