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赵昆仑在小乔的陪同下，乘坐军用飞机飞往日本东京机场，为了方便进出日本，史迪威特地聘请赵昆仑担任美军军需亚太区采办顾问，此间史迪威将军已出任美国军需装备委员会主席。

    有个这个身份果然方便，在东京羽田国际机场，飞机刚一降落，一辆军用吉普就开到飞机旁，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军人向走下飞机的赵昆仑敬礼，她自称是Alice 上尉，除了担任汉语翻译外，还负责照顾赵顾问在日本的其它一切事宜。小乔看玩笑说，这回到日本来看来要沾你老兄的光了，说罢，特地多瞧了正在开车的Alice几眼。

    吉普开出羽田机场的时候，站岗的美军哨兵向军车立正行礼。透过车窗望出去，机场门口旗杆上飘扬的星条旗异常醒目。

    上尉告诉他们，这座建于 1931年8月的国际机场，现在已被美军完全接管。现在的日本，经济、政治和社会各方面均处于严重的瘫痪和混乱状态，大多数国民在饥饿失业的困境中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每天都有民众和退伍老兵自杀，Alice告诫他们，最好不要单独行动，不仅要防范危险的日本男人，更要防范日本女人。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小乔一眼。

    赵昆仑望着窗外，并没有言语，初到日本的好奇已经被对战争难言的悲怆取代，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瓦砾、杂物、以及被毁弃的军用设施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头突然有些疼，胸口有点烦闷，似乎喘不过气来，他徒劳的想抓着前排椅背，可是无边的黑暗却逐渐吞没了他……

    在幽幽冥冥中，赵昆仑在倒塌的房屋和布满瓦砾杂物的街道里穿行，隐隐绰绰的人群从两边掠过，似乎都对他视而不见，他努力想找寻什么，却什么也看不清，炸弹落地掀起的灰层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可奇怪的是却没有声音，这让赵昆仑很是诧异，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突然有人跑过来跪下来求他，可很快就被人恶狠狠地拖走了，飘散下来的长发和哀求的眼神一样让人触目惊心。再往前走，突然没有人了，破旧的教堂门在风里晃荡，似乎门里还有人在唤他，他迟疑着走进去……

    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些声音，挣扎中的赵昆仑努力想抓住什么，声音越发大了，赵昆仑猛地清醒过来——Alice正面对面注视着他。赵昆仑手中抓着的，竟然是上尉的双手，仿佛被赵昆仑抓疼了，她正努力想抽手回去。

    小乔从门外走进来，冲着赵昆仑眨了几下眼睛，咧开嘴笑了。

    赵昆仑感到不好意思，一下子放开了上尉的双手，揉着脑袋问是在哪里，得知是在东京最大的医院时，他不言语了，看来自己刚才是晕倒了，并且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教堂里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离开医院的时候，赵昆仑悻悻地想。

    几天后，赵昆仑离开了让他时时感到莫名压抑的东京，前往好不容易才查找到的古井龙夫的家乡——札幌。奇怪的是，一离开东京，赵昆仑心里的沉闷压抑也一扫而光，望着被抛在车后的东京城，赵昆仑长舒了一口气。

    小乔感到奇怪，Alice认为可能是不太适应岛国的气候，赵昆仑笑笑，对他来讲，根本不存在这一可能，之所以不舒服他自己最终想明白了——看到东京城里的断壁残垣，他不由想起了南京，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切，让他为日本人发动的战争感到愤怒，为战后的日本民众感到悲哀。

    在查找古井信息的过程中，小乔利用赵昆仑的美军顾问身份大摇大摆出入东京城乡的每一个警察署，翻阅档案，质问诚惶诚恐的日本警察。在位于东京东北的茨城县警察署里，小乔有惊人的发现，在一处即将封存的档案里，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让他、赵昆仑都认为不可思议的内容：“为了保护其他妇女和幼女免受欺凌，各地警察署要立即行动起来，建立为美国占领军服务的多个慰安所，以通过慰安妇的特殊服务，达到维持治安的目的。”文件落款的时间是 1945年8月18日，Alice告诉他们，那是在美军抵达日本前夕。

    赵昆仑打仗靠男人，打输了由女人来收场，这是什么逻辑？据Alice透露，美国占领军大约35万人，日本政府招募的慰安妇差不多有7万名，当时，很多日本女性把这当成了养家糊口的工作，他们的父亲、丈夫、弟弟当兵回来，没有抚恤、没有救济，没有办法，她们只能出卖自己……还有受骗上当的，为了招募到足够的慰安妇，警察署甚至打出涉外俱乐部招聘女性服务员、包吃住和服装、高薪水的政府广告，连哄带骗，把良家妇女推进火坑……

    南京陷落后广大妇女遭到的不幸竟然继续在战后的东京上演，只不过要“文明”、“体面”一些，而实质却差不多，日本兵、美国兵的丑陋让赵昆仑无比烦闷，人类对妇女抢婚、逼婚的野蛮历史早已过去，一夫一妻、举办婚礼明媒正娶这才是人类文明的体现，现在日本政府竟然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来满足占领军的兽欲，全然不过日本女性的感受与尊严，如同当年把失业青年大批推出去充当炮灰摆脱经济危机一样，现在也难说没有让日本女性卖身以了结日军的侵略罪行，换取美国占领军包容日本的目的。

    一场大战，人类文明在这个意义上倒退了数千年。

    赶到札幌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的一个黄昏了。从东京出发一路向北，经过仙台、青森、再坐渡船到函馆，最后来到位于北海道道央地区的都会城市——札幌。因为要等几天才行驶一次的渡船过海峡，所以多耽误了些时日。

    日本是个岛国，主要城市大都临海，札幌则是个少见的内陆大城，而且还是内陆城市中人口最多的一个。

    一路过来，不少城市遭到过盟军飞机的轰炸，不少道路也被破坏，加上年久失修，所以坑坑洼洼，很难行车。好在是军用吉普，越野能力强，跋山涉水不在话下。赵昆仑一路尽想着女儿了，Alice和小乔一路吵吵闹闹，旅途倒也并不冷清。

    札幌在黄昏的光晕里倒也美丽，一片安宁，过了海峡，几乎就看不到战争痕迹了，这里的人们也很有礼貌，Alice问路时，日本人没说话倒先冲着几个人鞠起躬来，生怕解释得不够详细，有几个人甚至还在车前引了一段路，札幌的孩子看到吉普车很是好奇，但也就远远立定看着，并不过来，更不会围着车乱跑。

    一路问着地址，一边小心翼翼地开车，战前统计的户籍地址也不知道准确不准确，搬家了也未可知，赵昆仑有些激动，更有些担心，小乔也不和他说话，只顾闷头开车，他和Alice原本约定好是间隔着轮流开车，也不知什么原因这两天他把开车的活都揽过去了。

    天全部黑下来后，吉普车在一处并不算高大的的两层木头房子边停了下来，靠着雪亮的大灯灯光，对比手上抄下来的地址，他们终于到达了旅行的终点站。看着黑灯瞎火的城市，几乎阒寂无人的街道，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一座繁华的北方都市。

    屋里传来的咳嗽声让赵昆仑兴奋起来，他紧跑两步，拍响了大门。

    过了好一会，大门才被打开，在忽闪忽闪的蜡烛光下，一张显得苍老的脸映入几个人的眼帘。

    看着门外三个人的打扮，看到还没熄灭的吉普车，开门的人咳嗽了两声，鞠躬向来人致礼。

    赵昆仑一眼就认出了古井，虽然他比以前瘦了不少，头发也有些凌乱，但是个头、长相，包括鞠躬的动作还是一下子就让赵昆仑回到了当初在安全区里刚刚认识古井的时刻。

    “古井”，伴随着话音，赵昆仑双手有力地扶住了古井，他感到对方的身体猛地一震。

    古井楞了一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等他辨认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