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莫尘烨的名头，无人敢有异议。据说那位性子向来古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连自家师兄的面子也敢下，指不定什么话传到他耳朵里就是一桩无头血案。

    “会议到此结束，文湖、黄鑫、幽微三人留下，其余人出去。”楼众弟子们齐声应是，便依次离去。长空和清远似乎还有它事，四使中留下来的便只有雪汐和雨使。

    墨夕月耳观眼，眼观心地垂手站立，她低着头，听着耳边错杂的脚步声，逆着脚边的阴影向前。他们走路几乎都没有声音，墨夕月只能从个别脚步声中分辨着人流的速度。当所有人离开后，大门又一次被合拢，细微的风声消失，令整个大厅的气氛沉寂下来。

    门被关上时，她刚好挪到了文湖的旁边，而另一位刚升职的护法黄鑫在她另一边。

    她慢慢抬头，冲他静静一笑，恬淡干净，和文湖的明艳妖娆形成鲜明对比。

    四十多岁，看上去老实厚道的男人也温和得笑了笑，让人一瞬间卸去心房。

    这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啊。

    她没有再看，转头，望向上首的雪汐和祁殁允，眼睛清澈而幽深。随即再一次恭敬地低下了头。

    这时候，墨夕月竟还有心思在心里偷笑。嗯，一男一女一个小姑娘，活像是一家三口要上刑场。

    她一边漫无目的地神游天外，耳朵也没闲着。听祁殁允一个个点名过去，先勉励了黄鑫一番，又着重夸奖了文湖。

    他对黄鑫说说似乎没什么，等夸到文湖那，却有一个人，轻轻地扯了扯唇角。她仿佛想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眼里的苦涩却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雨使，浮羽。

    浮羽不过二十，在江湖女子中并不算老，再加上她生得一张娇俏的娃娃脸，天真可爱，活脱脱一个碧玉少女。谁敢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掌管雾隐楼刑罚，其手段甚至令楼中上下无不胆寒。

    这样的人啊，和一个早有婚约在身的祁殁允……孽缘。

    墨夕月隐约听雪汐提过一次，似乎是四使和祁殁允两师兄弟都是从小玩到大的，祁殁允和浮羽彼此间有那么点意思，奈何谁都没去捅破那层窗纸。因为山中老人临去前为祁殁允和大长老的女儿颜落定下了亲事，祁殁允的楼主之位，也因此而得以稳固。

    对此，墨夕月只有四个字的评价：养虎为患。

    雾隐楼中，长老们隐隐有与楼主分庭抗礼之势，至少在墨夕月来的一年里，就多次驳回过楼主的一些命令，而祁殁允却只是隐忍不发。墨夕月可以大致猜到，祁殁允大概一直都顾忌着长辈之礼。他不坏，甚至出乎意料的很有仁者之风，那种大气宽容折服了无数人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以致于雾隐楼位于四大组织之首。

    若是换了墨夕月，在有人威胁到自己的时候，只有一句话来解决：斩草除根，栽赃嫁祸。

    从前是这样，对付东南两护法也是这样。利用二人的矛盾来使其互相残杀，自己则在暗中推波助澜。墨夕月，向来是喜欢在暗地里下杀手的角色。

    浮羽面上的神情好像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唔，雪汐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文湖的笑容饶有兴味……该说女人的直觉就是敏锐呢，还是该感慨这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呢？还有清远，那个笑容温润到让人发毛的家伙也不是好惹的，幸亏他有事先走一步。

    正想到此，墨夕月就被人点名了。

    祁殁允的笑容其实很温和，奈何加上他这张皮，就不自觉地让人想起狷狂﹑放浪形骸﹑洒脱……诸如此类的词。这真是……哪个女的敢放心嫁他？难怪这么久还没把浮羽哄到手。

    “幽微，你对自己这一次的调动有何看法？”明升暗贬，能有个屁的看法？

    可这问题问的委实刁钻——说好吧，那叫言不由衷；说不好吧，得罪领导，以后肯定没法混了。

    脑中思绪千转，面上却扬起一抹浅浅笑意。女孩子的声音清清脆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幽微很喜欢跟在雪使身边。这一年来，多亏雪使多加照拂，幽微一介孤女，对楼主和雪使感激不尽。”

    文湖不禁重新审视身边的这个小姑娘。

    她这些年一直在京城奔波，往往是每年才回来报备一次。对幽微这个靠关系进来的人，她当初本来颇有不屑，可这个小姑娘的成绩却直逼自己，让文湖不得不刮目相看。而直到方才那一番看似天真的话，她才知道，原来人家不止是医毒方面天赋出众而已……

    这个回答其实很讨巧。墨夕月根本不正面回答这个带坑的问题，因为怎么回答都是错。

    祁殁允是需要她犯错的。只有把她的把柄拿在手里了，才能更顺利的让莫尘烨取代她。正是所谓：恩威并施。你犯错了，我宽恕你，但你让出位置，不仅不会再有异议，还得感激涕零。

    能坐稳雾隐楼主的位置，光靠武力可是不行的，还得有脑子。祁殁允显然很合格。

    但墨夕月再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安排和控制。

    她轻轻巧巧的感激，一是表达自己并无不满，二是表达祁殁允对自己有收留之恩。

    一般身为施恩者，总是会对被施恩者有些居高临下的怜悯与宽恕之情。她不需要画蛇添足地再说些什么，因为以此来放松祁殁允的警惕，已经够了。

    文湖长期在外面搞交际，自然清楚这一点，也正因此，才不由得高看墨夕月两分。

    都是算计，哪有谁比谁高尚一说？端看谁的手段更胜一筹罢了。

    祁殁允仍是一幅笑脸，看不出刚才的话有没有效果。他笑道：“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那就各自回去熟悉熟悉自己该干的事。文湖，玉阁还是交给你打理；至于轩阁，黄鑫个，你挑几个继任者的名单报上来……雪汐，你也要好好照顾幽微。”这是个不计较的态度。

    几人心怀鬼胎，却还是齐声应下：“谨遵楼主令。”

    “都退下吧。”祁殁允摆了摆手，不欲多言。

    “是，属下告退。”

    雪汐也和三人一起出来。她走在最后，出门时，转身轻轻将门带拢。

    墨夕月视力极好，她悄悄转头，透过缝隙，看见昏暗房间中，一线光亮照射在男子伸出的指尖上。

    大门关闭，遮掩一切爱恨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