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粼碧波之间，一男一女言笑晏晏，慢慢走来。女子着一袭黛色衣裙，发间斜插一只碧玉簪，正挽着男子的手臂，半倚在他身上。抬起头时，露出一张软化春风的笑脸。

    季渊有了妻子，但妻子早先因难产而亡，留下一子，还不到十岁，至今未曾续弦。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知道武敌堂里季渊的人比夏由的人还多一些。毕竟比起一直勤勤恳恳为武敌堂设计和制造武器的总头头季渊，夏由圆滑的外交手腕实在让这些刀口舔血的汉子门看不上。但也正因为夏由的手段，笼络了一批死忠为他效命。

    两个人相互忌惮相互牵制又相互合作，表面融洽内里暗波汹涌，实力势均力敌，武敌堂也因此很平静。

    但终究只是表面。

    就像一条大河，冬季来临，水量减缓，结出一层薄薄的冰花。可惜太薄太易碎，一个浪头打过来，湖水汹涌的更为厉害。什么冰花，不过海市蜃楼，一个即将消失的幻境。

    不远了。

    墨夕月冲着季渊一笑，露出她许久不曾打磨的，比常人更加尖利，锋锐到惊悚的牙齿。

    她旁敲侧击过，季渊并没有忘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甚至，他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刻骨铭心。那应该是他第一次接近死亡，第一次被人吸*血。只要露出这样的牙齿，在普通人看来也许只是过分尖利了些，而在季渊眼里，却是一场噩梦被血淋淋的掀开。

    美人微笑，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

    下面的那些堂主们开始讨好季渊，这已经超出了夏由对季渊的忍耐极限。而她前些日子见到过夏由，当时夏由看着她，目光几可灼人。

    素来如此，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绝世美人是战争的最好借口，也是战争最好的催化剂。

    夏由不是喜欢她，而是他不能容忍自己下属的女人比自己的女人更好。

    又或者不仅仅是女人。包括任何东西，都该是如此。

    墨夕月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过一抹亮光，季渊此时正好低头看她，神色竟微微变了。他这些年早已练的喜怒不形于色，如今神色变换之间，可见他心情激荡。

    “月儿，你先回去，我去堂主那里一趟。”季渊不等她回答，说完转身就走。

    “是。”软软的声音里有着浅浅的委屈，季渊却更快的走开。

    在他身后，那个俏生生立在原地的女子，唇边一抹笑影幽凉。有风乍起，她散开的发如墨菊千丝，绽放在纤细的肩后，明媚而诡谲。

    “季渊。”女子低声呢喃，“你且等着，清远和长空不会白白受伤。”

    ─────────

    当夜，季渊没有招她侍*寝。

    第二日，仍然如此。

    第三日……

    一连好几天，皆是如此。

    很快，墨夕月失宠的消息，传遍了季渊的院子。

    ──────────

    没有人知道，几天前，墨夕月已经摸清了图纸的位置。只等着再过些日子，待她完完全全被众人遗忘后，再去偷图纸，毕竟她还得在这里住上一些时日，太早被怀疑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多月后，图纸被盗。

    发现被盗时，季渊并未声张，他捡起地上的一颗白玉纽扣，危险的眯起了眼。

    招来侍卫，他问∶“是否堂主最近来过这里？”

    侍卫答∶“似乎有人看见过一个影子，有些像堂主。”

    而某位作案的姑娘正在梦乡中，皱紧了眉头。

    扣子是夏由偶尔来和她幽会时拿的，就在半个月前，她成功地“被”夏由勾*引了。那个黑影，自然就是夏由有一次找来，她故意让他露的身形。夏由知道一些密道，但无论如何，还是不可能直达她的住处。

    可以说，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内。

    季渊捡到了这粒扣子，绝不会声张，就算要怀疑也只会怀疑到夏由的姬妾，绝不可能想到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不论如何只可能是夏由那边的人，到死都怀疑不到她头上。

    而图纸失踪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的住夏由，夏由同样会怀疑季渊是不是和外人勾结。这样一来，怀疑的种子种下，内乱还会远吗？

    几天后，季渊儿子的食物中被查出毒药。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季渊默默将此事压下，知情人士全部封口。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一个月后，墨夕月病重，缠*绵病榻不见外人。

    半个月后，香消玉损。

    见过她的人大都惋惜，如此佳人，竟至薄命。

    而某个男人一路找来，从分堂到总堂，刚进来一个多月，半个月用来潜伏，半个月用来找人。好不容易排除无数人之后，猜到这个女子可能是他此行的目的，结果人家挂了。

    女子的尸体被抬出去，草草下葬，某人悄悄跟了出去。

    上弦月高挂在夜空中，幽幽的银光斜斜地照在冰凉的坟地上。聆听凄凉的风伴随着远处传来的琴声寂寞地低语，唱着那首古老的童谣，为这里沉眠的逝者悲哀。一座座墓碑无限延展，没有尽头。

    一阵凉风吹过，月光被云遮挡，漆黑一片，墓地里愈发阴森。

    似乎仍觉不够，这样的夜里，一阵刺耳的劈砍声响起。

    随后，一只着紫色衣袖的手从泥土中缓缓伸了出来，手指纤长，莹白如玉，即使是简单的动作也自成优美之姿。可惜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让人联想到鬼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

    那手微微用力，然后，一人慢慢探出头来，人缓缓爬了出来，看得出是个年轻女子。女子将头上的灰尘抖落，抬时头，眼睛里的光芒令漫天的光都亮了一亮，脸上却带着一层紫纱，看不清容貌。

    面纱是季渊为她戴上的，似乎是某种葬礼习俗。也许他对她，不是没有感情的。

    墨夕月再一用力，整个人便旋转而出，风度宛然，没有半点从坟墓里钻出来的狼狈。

    她看见底下被劈的稀烂的薄皮棺材，冷冷的笑了。

    人死如灯灭，管你生前是什么绝代美女，万般柔情，千般蜜语，死后又还有几个人记得？季渊还算好的，至少还给了她一副棺材，夏由可是连个屁都没有放一个。

    想到这里，她眼中嘲讽更甚。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墨夕月身子瞬间绷紧，看起来像某种处于危险状态的小兽。

    她转过头，看见那个从树影里走到月光下的人影，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此时云破月开，清辉无限，月下那一人，被月色勾勒成沉黑的剪影。干枯的槐树叶既轻且薄，随着那人的动作飘落下来，一如庭院旋开旋落漫舞绯樱。

    那人突然停在远处，站立着看她，良久后，用手在颈后摸索，然后用力一掀，一层皮被生生掀起。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情形，是个人都该尖叫。

    墨夕月没有叫，却被那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晃了晃神。

    犹如瀑布一般倾泄下来的银色长发遮住了那人的脸，他缓缓走近，先前一直沉在阴影里的容貌显露，立时惊得墨夕月又晕了一晕。

    极致蛊惑，月光淡淡的洒在他的脸上，或深或浅的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

    眼睛如古泉般幽深清澈，隐隐散发着一层幽幽的光芒，那目光沉黑幽邃，清冷迥彻，有着千仞深渊一般的深，漫天星火般的亮，极度的黑与冷里，却又奇异的跳跃着闪烁的星光。

    在风中轻拂，他随意的用手拨了一下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