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夕月原本在和凌玄鸟说话，却突然觉得身后气氛有些诡异。她偏了偏头，余光里莫尘烨正慢慢走进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他脸色很苍白。她心里一叹，却也无可奈何。

    她能做什么呢？做什么都不妥当，唯有沉默相对。

    宴席是分餐制，上首一桌坐着凌歌和凌云，左右各摆一案，上面放着精致茶点。凌玄鸟和她一起坐在左边，对面莫尘烨和君言枫一起，安离另设一小案在莫尘烨的旁边。安离名义上是侍女，其实早就跟朋友差不多，管家眼睛很利，大概看出来这一点，因此小案摆设分毫不差，十分体贴。

    只是想起这个时代以左为尊，莫名其妙比那几个高了一截，感觉相当奇妙。好在他们根本没注意这些。

    墨夕月和凌玄鸟入席后，身后便各站了两个侍女，另两桌也是一样。她抬眼打量了几下，发现这些侍女们普遍年纪不大，清一色的轻腰水袖，碧绿的裙子穿在身上，嫩的跟小葱似得，一把都能掐出水来。

    年轻的姑娘们，不需要珠翠装点，青春已经足够美。墨夕月隔着面纱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轻声一叹。

    这声音很小，偏偏被凌玄鸟听见了，于是转过头来问她：“表姐何故叹息？”

    墨夕月看见那个站在凌玄鸟身后，活活被衬托成渣的姑娘，笑了。她亲昵地点了点凌玄鸟的额头，指尖光芒美丽异常，“我看到你们啊，就觉得年轻真是好，可我已经老的不像样了。”好几百岁了。

    凌玄鸟眼底带了暖意，认真地说：“表姐一点都不老，你我走到外面，说我是年长的那一个，倒还有人相信。”这孩子真是实心眼，但偏偏说的实话最能哄人开心。

    墨夕月听了这话便又笑了，她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年轻，但也知道自己实际年龄有多老，在凌玄鸟这样的年轻女孩子面前，她总是羡慕的，那种活力，她不可能再有了。

    好在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些问题，所以不过略提了一句就揭过。年纪大了就大了，谁都有老的时候。墨夕月相信，若有一天自己真的鹤发鸡皮，她也可以很从容的度过余生，以优雅的姿态面对死亡。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能不能寿终正寝还要另说，眼前还是先来从容优雅地面对食物吧。

    身后侍女安静地布菜，墨夕月想了想，还是没有摘下面纱。她小心翼翼地撩起面纱一角，挟了一片青菜叶子放入口中，斯文地咀嚼，缓慢地吞咽，半分钟才吃下一口。

    吃饭对如今的她来说，其实是一种折磨。每天两餐都必须强忍着胃部的恶心感，勉强咽着那些察觉不出味道的饭菜。蔬菜水果倒还好些，换了肉类，那真是分分钟都要吐。

    雾隐楼里都知道楼主信佛，天天茹素，偏偏手造杀孽无数，当真是讽刺至极。

    偏偏这桌上大半都是荤菜，屋子里又都是陌生人，气味熏的她头晕，还不能把面纱取下来，要命。

    凌歌在首案上看了墨夕月一眼，回头就让人去把管家叫来，把这些侍女和屋内的其他侍从们都带下去。

    等人都下去了，墨夕月才松了口气，将面纱解下来，放在桌上。黑纱后的那层绞珠金纱与桌面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惹得其他人都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黑衣女子神情慵懒如新月，蓝衣女子表情寒凉如白雪，当真是好一对绝色姐妹花。

    凌歌身为主人，自然注意到她桌面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食物，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关心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师姐这是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看她脸色越发惨白，简直一副快吐的样子。

    墨夕月在路上时，常常是君言枫亲自将食物送进她房里，因此她饮食上的习惯，凌歌并不知情。

    她闭了闭眼，脸上没有东西，已经清爽许多。睁眼时，她依旧是含笑回答：“让师弟见笑了，我茹素多年，早已见不得荤腥。出门在外时，他们照顾我，也极少点荤菜。”

    凌歌自然热情待客，让人给她重做了一桌素宴，又想起她吃的少，便特意嘱咐了管家。因此端上来的菜盘盘精致，配菜很多很漂亮，主菜的分量却相当少。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

    她却不知道这位仁兄心里默默吐槽：雾隐楼主居然茹素，他还以为只有南林那帮和尚才这样。

    身边凌玄鸟看她脸色不好，便亲自将茶杯递给她，眼露忧色。

    没想到表姐这么年轻竟然信佛。她一个妙龄女子，是曾经在江湖上受了什么刺激，才天天茹素的？难怪她穿着打扮如此素净。凌玄鸟从小锦衣玉食，就算宫里斗争繁多，也半点波及不到她，她简直不敢想象表姐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因此看着墨夕月的时候，心里越发难受。

    墨夕月面前的那些精致菜点都没有什么气味，吃都口里也不刺激，虽然感觉相当寡淡，但是对她来说，寡淡已经是很美味了。君言枫望着她的眼神也有些担忧，她对他笑了一下，让他放心。

    也许是因为有生人在场，莫尘烨和安离都很矜持，低头吃饭。只不过安离在看了对面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之后，神情有点恍惚，心不在焉，吃的比以往还要少的多。以前都是安离吃的多一些，今天新上的菜色比较合墨夕月的心，因此给面子多吃了点，所以竟吃得比安离还多。

    墨夕月十分忧伤地捏了捏自己腿上的肉，心想明天早晨起来会不会发现自己又胖了几斤？

    减肥果然是女人终生的目标啊！

    桌上还有酒，上好梨花酿，喝起来口感绵软醇厚，没什么辛辣味。可惜后劲有点大，凌玄鸟为了表示对她的欢迎，和她干了一杯。墨夕月喝完眼都不眨，半点屁事都没有，凌玄鸟脸上却浮现了红晕。她也没当回事，谁知道多吃几口菜，再一转头，这全无酒量的小公主已经头一歪，靠在了她肩上。

    这样近距离看自己的脸其实很奇妙。凌玄鸟本来是个冰雪做的美人，如今双颊染上薄红，稍显稚嫩的脸上便显出一种奇异的天真与诱*惑，如三月芳菲遍野，朝霞初升，艳*色惊人。偏偏她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衣领高束，越发禁*欲*迷*人。同一张脸，截然不同的人。却不知这孩子，日后又会便宜哪家的小子？

    不然怎么说这两人是表姐妹呢？不约而同地都考虑起对方的婚事来，真是喜欢瞎操心，不知道姻缘是老天决定的吗？缘分不到的时候，想再多也没有用。

    墨夕月眼里盛满了清清浅浅的温柔，在她的目光里莹莹荡*漾开。她也慢慢将头枕靠在凌玄鸟的头上，然后闭上眼睛，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喃：“表姐，表姐，你知不知道，我一见你就很喜欢？”这世上难得有人投缘，所以自然要为这缘分浮一大白。

    她轻轻一笑，笑声如清风从耳边悠悠晃过。拍了拍她的手背，傻孩子，我也很喜欢你。

    “不要叫表姐了，叫一声月姐吧。”

    喝醉了的小公主很乖巧，脆生生地叫她：“月姐。”

    冷不防首案上有人小声在咳，压抑着，像是生怕把谁吵醒。她闻声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凌云，只是望向对面的莫尘烨。她心里已经有了谱，因此也不会在莫尘烨面前抢饭碗。若他知道这病不需要他就能搞定，指不定他立马就单枪匹马去闯南疆。

    莫尘烨酒量也很好，此刻目光清亮，她一望过来，他就起身去给凌云把脉。

    半晌他面色沉重，对凌歌道：“时日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