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志翔的工作还没搞定，看到我手机落床上，不放心才出来接我的。他继续在书房奋战，我极其无聊地在大床上滚来滚，李彬太执拗了，来劲时不管不顾的，我还真有点担心。我是怎么惹上他的？脑海泛起一段段往事。

    当年刚毕业的我接手一老教师的毕业班，被班里调皮的男生气得不得了，其中最有个性的就是李彬，他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诘问我：“读书有什么用？上了大学就有工作了吗？高学历生活就幸福吗？”我说一条他否一条，最终竟把我逼得哑口无言，第一节课我是被他赶下讲台的。

    我灰头土脸地逃回办公室，眼泪就压在眼底，同事们劝我别放心里，艺术生不是地球人，不知赶走了多少老师。可我不想前脚出校门，后脚就被打回去产，就想方设法与他们沟通，结果请谁来办公室，谁不方便。有同事指点，擒贼先擒王，拿下李彬这个太子，其他就不在话下了。

    以后的日子他仍是桀骜不驯，可当我讲《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才见他出奇地安静，我卖命动情地与学生讲析海子的倔强与无奈，到最后自己都感动地快哭了，才见这位拍了拍手，毫无表情地评价：“就这样吧，以后语文课就你上吧。”这代表着这个班接受我了，我回他以感激的微笑，就差下跪谢恩了。

    他们班是艺术班，大多学美术专长，也不太注重文化课，所以老师几乎是敷衍了事。我刚工作，那份热情洋溢远处撒，就比同事们多了奈心，不不厌其烦地讲题，补充知识。他们虽不积极参加，可也是分出好歹的，给我的好脸色便多于他人。最起码，上课化妆、聊天的不再明目张胆，睡觉玩手机的有所收敛。

    我上得那里是课，分明是寂寞。

    一日下班后，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忽听一个嘲讽的声音说：“不了解对手，如何找到胜！”就见李彬极其蔑视地依在窗外，那神态那姿势，是鄙视更是歧视。

    我被激怒了，又想到自己沦落此境的原因，更是悲从心来，一时悲愤交加，眼泪止不住滚滚而落。

    “你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不就是想让我滚吗，不就是想让我名声扫地让我彻底被你们踩在脚下吗？”我愤愤地吼道：“没门！都以为我好欺负啊！滚！”

    不过，他的话倒提醒了我，我开始恶补艺术知识，从绘画到音乐，从名家大作到大师隐私，从正史到野史，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勇敢，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小样，这次看谁动谁静。

    每天，每节课，我都斗志昂扬，信心满满，像只战斗鸡！

    于是我的语文课几乎成了艺术赏析课，一日我们将要学习散文《向日葵》，当整个黑板铺满多媒体投影的金黄时，有五六个人抬起了头，“这是梵高的欲望与现实的碰撞，死亡的临近让这位天才迸射出奇异的幻想，也成就了佳作。”我自说自话，慢慢变换背景，配上《遭遇梵高》的经典诵读。

    当散文诵读结束时，有二十多人盯着黑板，接着我自然过渡到散文阅读知识的讲解。第二天，我抱了一堆杂志进班，让他们自由挑选喜欢的读，场面一度失控；第三天，那些热门的明星杂志依然抢手，大家之作被冷落；第四天，终于有人翻翻现代文选；第五天，讲台上的余秋雨、梁衡、朱自清被拿走了。周六、周日我按惯例与大家评论名家经典大作，没人参与就自己讲，我不信大雨小雨不停地下，就湿不了地面？

    一个月后，终于有所成效，大家开始放下手机，拿起书本。暂且不论是什么书。

    半个学期下去，学生对语文有了好奇，有了兴趣，我取消了他们的作文课，而代之短信、歌词、故事创作，竟也小有成就，两位才子将同学所作歌词配上乐谱、演唱，上传到网上，得了许多赞，这激发了他们求知欲，上进心。他们曾自导自演的《青春之歌》，在我费尽周折通过穗子的帮助竟登上了市里“十艺节”舞台！艺术班全校闻名，李彬成了显眼的人物，据说光情书人家就卖了五十元的废纸钱，手机号连换了三个。听我课代表说，每到下课，教室门口挤满来一睹芳容的女生。、

    有一天，我与李彬开玩笑：“李彬，最近桃花朵朵，是不是得感谢我呀。”

    他用那一成不变的傲慢与冷漠，淡淡看我一眼，别开目光，看来这位爷心情不好，我识趣地转身离开。却听后面送来一句散落空气的回答：“再多也不是我喜欢的。”

    后来发生一件事，我与他们才算真正成了朋友。

    班里一女生与别班男生早恋，晚自习偷偷在操场约会，被值班老师捉了现形，据说场面挺不雅。学校通知家长来领人，并调出监控给家长看，女生父亲火大，一巴掌拍下。这女生想不开，竟跑到教学楼顶看风景。吓得领导同事学生站了一大片，我腿打颤，可李彬非说我可以说服她。

    他带我偷偷从侧面上去，在众目睽睽下，与那女生聊天。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丢人？”

    “丢什么人？”

    “我早恋了。”

    “恭喜你，这说明你很有魅力。”

    “可我做了不要脸的事。”

    “你指什么？”

    “老师，你别装了，你们都认为我是坏学生！”

    “一个人的品德怎么能以谈不谈恋爱来衡量呢？”

    “我不是坏女孩吗？”

    “你只是把事情的顺序颠倒了，高中是读书的时刻，其他是副业；爱情应该在你们懂得承诺有所担当时才开始，当然，早恋不是不可，只是过早采摘，往往苦涩。”

    她望着我，有太多的迷惘。

    “你认为你们是爱情，可在我看来，是练情，当你们被发现时，他比你逃得快，有爱吗？未到大难就如此，你还指望他能给你什么！”

    “风景欣赏完了，就跟我下去，我有恐高症，不然，一会儿，你得背我下去了。”

    她平安下来，有惊无险；我在半道脚滑了，被李彬架回来，他和另一个男生送我回租住房。

    李彬总觉我受伤有他的份，不时来探望，偶或小坐一下，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他的父亲在北京做大理石生意，工程多，很少回来；母亲在家陪读，忙于出入各种消费场所。他从小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流，却很有主见，倔强、冷寞。我见过校报栏里张贴的一张他获奖作品《孤独》：银灰色的背景中，天空中什么都没有，没有太阳，没有鸟儿，没有云；一棵虬枝峥嵘的老树，挂着几片残叶； 树下一张藤椅上静静躺着一片蜷缩的叶子；椅子在的苍凉的大地上投下暗影，整个画面透着一种穿入骨髓的孤寂、凄凉。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的心性。

    那是个午后，我从租住房刚出来，就见一群穿着校服的男生围堆在一起推推搡搡，口里脏话不断。看校服的颜色应是高三的，我大着胆子高喊：“你们干什么！还不去上课！”尽管我穿了教师制服，可他们回头看我一眼，实不放眼里。我听到传来拳打在肉上的闷响，心中一颤，随手拎起胡同边的一个脏桶，里面有半些污水，冲了过去。边冲边喊：“闪开！”

    哗啦一声扬了出去。轰然一散，水全洒在那个被打倒在地人身上。

    其他人朝地上的人吐了口唾沫，纷纷骑车而去。

    我迟缓地走近一睢，呵！地上狼狈不堪的人竟是李彬！

    我终于也可以幸灾乐祸地问他：“你说，那些桃花见你如此，还会前仆后继吗？”

    他狠狠瞪我一眼，将手伸向我，我不情不愿地拉起他。

    “带我去你住处洗个澡。”

    “我要迟到了，你自己去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