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六个月，肚子像汽球般眼见着膨胀，行动非常不便，连弯腰洗脚都做不到，经常半夜腿抽筋。聂志翔干脆给我请了产假，自己也尽量推掉一切外出应酬学习的事务陪我。我已不能长时间坐在桌前写东西，只好坐一会儿，站一会儿，躺一会儿，像猪一样的活着。八个月大时，腿浮肿起来，鞋子穿大一码，脚面肿得一按一个窝，行动都有点困难。我不堪其扰，又加之一个人在家，精神很低靡，偶尔散散步，买个菜，也是一言不发，聂志翔断定我是忧郁症，不停变换花样哄我开心，昨天送了花，今天就会搞意外惊喜，甚至不惜自毁形象扮小丑、做快递。他每隔一小时就会在微信里给我发个搞笑视频或者心灵鸡汤，家里装了游戏机，是他们公司的产品，所以他能觉察我一举一动，一到二十分钟自动死机。

    最后一次做产检，医生建议我们贮存脐带血，说是可以自用也可以救助他人，只要配型成功，就能挽回那些造血功能失常的患者。聂志翔当即答应签字，说是为孩子积一份善缘。

    立秋一过，聂志翔就请了钟点工照顾我，我的活动范围被控制在小区之内。偶或他载我去市里的超市买点日用品，或陪着去附近公园走走。手机的QQ与微信也冷清多了，大家可能怕惊扰了我，没事很少联系，我只在群里零星知道点外面的事。女人一旦沉寂，要么死了，要么生孩子了。写作彻底停了，好多作品不得不匆匆杀尾，自己都觉不圆满。一日，我正在一楼的书房里翻看闲书，外面秋风瑟瑟，而室内却恬静舒适，水仙花顶着白色的花蕾，杜鹃花也有了喜兆，忽然一阵门铃打破了宁静。

    吴姐去开了门，听到一个婉转的女音：“蓝老师住这吗？”

    我起身拉开门，见到客厅站着那个女孩——李彬的秘书。

    直到坐到沙发上，她神色还是局促得很，想是那件事也对她有所影响。她双手捧着茶杯吞吞吐吐，目光躲闪，语不成句，半天我也没搞明白 这孩子来干嘛。只听得，错了，原谅，李彬，求助等。我压着烦躁问：“小姐，你找到底为何事？请明白连贯表达。”

    她一怔，圆睁了大大的眼睛，但很快转为黯然，头也耷拉下来。

    “其实，我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你。你有什么好，我就想不明白，比你漂亮、性感，比你有钱有能力有地位的女人多了去了，为什么李彬偏就喜欢你？”她声调陡然升高，带了一丝尖刻一份酸涩一腔不平。她再度抬起头正视我，所有的情绪已风平浪静，仿佛刚才只是我 的幻觉，只有她的紧攥着水杯的手还在发泄着她的余愤。

    “我来，是有事求你，你可以拒绝，也可以当作没有听过。”她饮下一口水，鼓足勇气说：“我爱李彬，很卑微地爱着他，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他恨谁我就恨谁，他爱你……对不起，我没法爱你。”

    “我也没有那个奢望。你所为何来，总不是来找我泄愤吧，你们之间的事情只能由自己解决，我没兴趣。”对于那个孩子我不是没有一点感觉。

    “当然，你不会关心。你有爱你的丈夫，温馨的家庭，安稳的工作，知心的朋友。你没有时间没有必要去在意他的苦乐，他的死活。可他爱你有什么错，流言不是他造的，劫匪不是他找的，他不能未卜先知，所以也就眼看着悲剧发生，也就要承担一切惩罚，也就要面对死神的召唤？他爱你爱得很纯粹，很无私，很痛苦，你不经意的一个笑，都可以让他愉快三天，你一个赞许的眼神便可以让他忘掉疲惫。他比我还可怜，我可以天天看着他，表达 我的关心，而他却要为了爱，远走他乡。”

    我长叹一声，定定望着她：“你觉得每一份付出都 会有回报吗？每一个爱你的人你都应该对等地爱他吗？如你所言，你此生为他而活，又置你父母于何地，他们对你的爱不是更应回报吗？”

    我给她续了杯茶，语重心长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责任去履行，我之于李彬犹如飞鸟与鱼，在一起只会伤害一方，或者两败俱伤，我们是不同轨迹的平行线，可以相交却不能重叠。况且，我很爱我的丈夫，容不下别人。远离他，才是对他的保护。”

    她很悲伤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充斥着惆怅：“可是，你不能这样对他，他真得很可怜！”睫毛轻轻垂下，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我也很是伤感：“你认为我该怎样？给他希望再推向绝望？”

    “不，不是，求你了，他好可怜的，救救他吧，你不是他老师吗？你也不愿看着他这样伤害自己吧？”

    我的心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全身每个毛孔也收紧了，颤颤地问：“告诉我，李彬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泣不成声，吴姐也被吸引过来，忐忑迟疑地不知所措，我明显心率过快，紧紧捂住胸口，好压住那颗要跳出胸腔的心。

    她终于控制住决堤般的悲伤，抽抽答答地说：“李彬，他病了，病了，很严重……他不肯医治，说，说，生不能相守，死……死总可以相望了吧，他要，要在奈何桥畔等……等你，再不放手。

    我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痛苦地闭上双眼，李彬呀，何苦至此。

    “他得的是血液病，需要植入配型成功的骨髓，可他自从那次事后，就放弃了治疗。人一天消瘦，精神也越来越差，可他却玩命地工作，没日没夜地画图纸，设计方案。如果他继续这样作践自己，我怕到时真的无力回天了。蓝老师，过去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一声抱歉，当然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但是这次你一定要帮帮他，求你！”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原不原谅又有何意。

    “一是他不肯积极 配合，也不入院观察二是配型还未找到，不过家里已托人从国外骨髓库里寻找，希望还是很大的。眼下最急迫的是李彬能爱惜自己，入院治疗，他需要做各种检查与调理。”小姑娘的眼里燃着希望，肯切地说：“您需要给他生的希望与勇气！拜托了！”说完朝深深鞠了一个躬。

    她给我一个电话林号码，说是李彬的私人电话，临走又补充道：“他现在就住这个小区，离你不到一千米的距离。每天，他都喜欢握着一枚蓝色水晶项链发呆。最近病情加重，他回来有几天了，我以为你们应该碰到过。”

    有心避开，何来偶遇。

    他既回来，那么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也便释然了：超市搞活动，我破天荒得到了一条心仪的披肩；去书店购书，买了一套《明史》，竟送了比之珍贵的中华书局《资治通鉴》；到饮品店要杯奶茶，赠了一份精美提拉米酥；还有我到银行转账，大堂经理竟把我带到贵宾室，免了我长时间的排队……我突然发现近来我“好运连连”，只要我独自出门，不是这样就是那样的奇遇，告诉朋友同事，他们都说我骗人，根本没有活动，我还以为是自己幸运，想来少不了李彬的手笔。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沿着公园的小径慢走，一圈一圈，全身的神经高度警觉，目光偷偷打量每一个方向，折腾了近两个小时，结果可想而知，闹剧一场，以我走不动聂志翔将我扶回收尾。

    晚上，聂志翔边给我按摩双腿双脚，边打量着我，终于犹豫着问：“今天怎么了？遇到难事了？”

    声音轻柔而宠溺，让我无法心安理得地去隐满，我拉他坐近，脸颊在他肩颈蹭着，感受那里的温软，他抬手梳理我的发梢，更低醇地询问：“真有什么难事，也要给我个机会帮你，我是你丈夫，我们是一体的。”我点点头，把今天的事与自己的猜测全倒给了他，心胸似乎舒畅了些，在他轻抚的鼓励下，我也讲了我的打算：“我想见见他，劝他不要放弃治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