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扔出来的是一大团报纸,报纸上沾着斑斑血迹。难怪孔老师惊出一身冷汗。乍看之下,没准里面就包着块血淋淋的人肉。我自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绝没想到报纸上会带着血。我心里戈登一下,一层层地把报纸剥开。
一颗温润清莹的碧玉。
孔老师不由凑上去细瞧。那玉有大拇指大小,形状就是最寻常的鹅卵状,玉的内部很浑浊,好像灌进去些墨水,又像条条极光。
可是报纸上沾着血迹!而这块玉根本就是碧色的,怎么会有血色呢?
我想起杜洛华把这块玉给我时的情景。他当时用一个红色的小盒子装玉,递给我的时候十分慎重。他说这玉事关我生命安危,一定要贴肉保管。当时我打开来看的时候,玉摸上去滑滑的,仿佛有油脂抹在上面,但绝没有血红的颜色。
我把玉握在手里,表面滑腻如脂,就像攥着颗鸟蛋。
突然,孔老师猛扑上来,劈手把玉夺了过去。我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倒过去。
“你干什么?”我大叫。
这时的孔老师双手举着玉,满眼血红色,他的神志已经模糊了,嘴角往外流着唾沫。
他喝道:“四千年了,为了找到你,我等了四千年了!”
我知道他已经中邪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抢。我一边抢一边喊道:“孔老师,你清醒一下,不要犯傻啊!这玉是我的,决不能给你!”他根本不答话,两只眼睛只盯住玉,涎水几乎要喷到我脸上。我们四双手拧在一起,掐地通红。孔老师虽身材偏矮,但生得浑壮如小牛,手劲也出奇地大,我的指头如果再跟他过不去,怕有筋断骨折的危险。
我抓住他后仰的时机,一脚抵在他胸前,猛地发力,他连撤几步仰到床上。我赶紧把玉装回口袋。
我怕一脚发力太猛,伤到老师,忙过去察看。只见他双目紧闭,只剩下及其微弱的喘息,怕是不能活了。我暗道不妙,本来只想把他踹开,这下出了人命可怎么办,我这条命难道要死两次才过瘾?
这时候,房门开了。师娘探出颗脑袋。“对不起啊,不是有意打扰你们,刚才那么大声是怎么回事……”
大祸临头。未及我解释,她已经发现仰在床上的孔老师,加上房里东西东倒西歪,乱作一团。她呀的一声叫起来!“啊,杀人了!”
师娘的狮子吼可不是一般地“声震朝野”,怕是她的远房亲戚也能从梦里惊起来。这下可苦了我,当事人昏过去,我怎么也解释不清。
师娘扑到孔老师身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荣荣,你醒醒啊,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她嘴里唤,不忘一双老手去拍他的脸,啪啪啪,就像响炮。如果让她这么拍,人没死,怕也就给拍死了。
我咬紧牙关,狠狠打了自己一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仅仅因为他抢我的玉,就把他踹了个半死,天理不容!
师娘幽幽地说:“其实这不怪你,容容有心脏病,怕是刚才突然发作了……我出去打电话叫医生来,你先照看一下孔老师。”说罢转身出去了。
孔老师的头已经被师娘拍成了猪头,红扑扑肥硕硕。我守在旁边抹眼泪,说:“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求您原谅我啊。如果您不抢那块玉,我送给你就是了,可偏偏您二话不说地来抢,我只能选择反击。本来我这条命就快没了……”
当目睹一个慈祥的老师奄奄一息,我想起自己的命也掐在死神手里,不禁又一阵酸楚。我明明很坚强,即使面对死亡也能冷静处之,这时心里却似油锅倒翻,苦水横流。我终究还是个人,有欲望,有希望。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 ,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师娘出去了很久,外面静悄悄的。我双目微闭,静静地思索保尔的那句名言,我没有什么解放人类的理想,也没有将全部精力捐献的理想。我活的这二十年究竟为了什么,无所追逐,能叫有意义的生命么?或许,我这微如草芥的命就该交还给上天,请他再赐给一个能追逐理想的人……
理想啊,我还未拥有你,便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么?
房门开了,被师娘狠劲推开,她身后是一群警察。她恶狠狠地说:“哼,杀人犯,你想不到吧,我刚才为了稳住你,才骗你说荣荣得了心脏病出去找医生。现在警察到了,你束手就擒吧!”说着她向警察解释道我如何如何杀人,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身临其境,事实上她根本没看到我跟老师扭打的场景,她仅评想象杜撰我的犯罪行径。
可是,罪确是我犯的。
我淡笑道:“我怎么会想不到师娘的计谋,我只是不想跑罢了……我懂法律,知道我难逃一死,没必要逃跑……只是,你为什么那么确定你的丈夫已经死了,而不叫医生来呢?”
“哼!刚才我过去看了很久了,连气都没了,全身僵硬,还叫什么医生!”
“你怎能这么想,他是你丈夫啊,你却连救活他的一点机会都不珍惜!”
“我很爱他,可是死人能明白我的努力么?”
“师娘,你不该这样对他……”我的眼眶全湿了。
“哼,谁把我丈夫弄成这样的,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她转向几位警察,略一陈述便都明白,马上走来一个彪悍警察把我铐上了。
手铐我只在电视里见过,每当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被手铐铐上,我都很激动,很解气,手铐成了神罚的代表,闪烁着万般光芒。然而,当我的手腕真正感受到那种箍紧的冰凉后,一切都变了,变成了“我拖着沉重的镣铐……”我成了罪人,可我不甘心,我又望了眼孔老师肥胖的身体,静静的。
生命如此脆弱,只在一击之下便魂归黄泉,我的生命亦是如此,只因无奈的一脚而面临死亡。
我的手不住颤抖,手铐箍得更紧了,我却抬不起头,妈妈爸爸的脸在脑子里盘旋,我想扑,扑过去成了碎片,在黑暗的深处,监狱的铁条渐渐明晰,一把黑枪,对准我的眉心。
我想活下去,不想死,我才20岁啊!
“师娘,求求你……我不想坐牢啊!”我扑通跪下,两颊止不住的泉涌,“求求你,我还不想死,求你放了我吧……”
“哼,跟我说没用,你犯了罪你自己负责!”
我跪在警察脚边,抱着他的腿,“我还未成年吧,我不会被枪毙吧?”
大盖帽下依然黑漆漆一片,任我如何哭诉都只说一句“起来,跟我走”。
我没有放弃,一旦走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我死命地扳住床脚,却终架不住两个警察的拖拽,我哭着喊着被他们架起来往门外走。
师母的脸色好可怕,好像比警察更加凶恶,我仰起脸不敢看她。到门框的时候我用脚死命勾住墙,师母顺手拿起根拖把把我的脚戳下来,于是又被警察拖着走。
他们在我胸口打了一拳,叫我老实,我嘴里顿时咸腥翻涌,大概血都震出来了。胳膊被他们扮地生疼,没有一点活动空间,我不再哭喊,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地啜泣。再抗拒也是没用的,谁也逃不出法律的制裁。
“等一下!”突然,孔老师身边的法医大叫了声,“这个人还活着!”
这一声喊似乎有冷冻时空的魔力。在场的一切都停止了。师娘的咒骂,我的饮泣,警察的扭打。
孔老师缓缓地坐起来,晃了两下脑袋,说:“现在几点了?”
我坐在一侧,孔老师和师娘坐在沙发中央,我无声地啜饮着崂山茶。
师娘憋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同学,我不知道怎样向你道歉,我也是个知识分子,却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