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暗,也对,地府的天从来都是暗的,周围是来来往往押解鬼魂的鬼差。
佛说,众相纷纭。这鬼里,有枉死欲还魂报仇的鬼,有不舍凡间亲人的,也有不想投胎的…种种,种种,在这地府,现了个淋漓尽致。
红螺是第一次这般细致观察地府,观察这些鬼魂。以往她是高高在上的地君嫡女,不屑让这些世俗场面污了她眼,却也忘记了她一直生活在世俗里。
“姑姑…”
红螺乖乖走在六笙身后,小声开口。
六笙已好些年头不曾如此晾着她了,上次这样,还是她偷偷跑到鬼族与地府交界处,差点被鬼族逮住时,姑姑手执染梅剑,大怒,一道剑风呼啸过,两地交界顿时裂了一道百米宽的地缝,从此鬼族再也不敢靠近,姑姑鬼面女君的称号也由此传遍了九宫十三府。
可这次…六笙虽没训斥她,但红螺总觉的心里发毛,一时拿捏不准六笙的意思。
红螺实在受不了周围僵住的空气,闭上双眼,双手紧张的揪住袖口,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姑姑,红螺错了,大错特错。您带我去奈何桥,定是想借那凡人的口告诉红螺,姐妹间不该计较那么多,也不该因别人而轻易离间了感情,不然便会向刚刚那个妹妹一样面目可憎,惹得亲者恨仇者快,是我太过小肚鸡肠,难容他人了。”
六笙停下,叹了句:“你能说出这番话,也是不易。”
红螺见她语气有所缓和,抱住六笙的手准备撒娇一番,却听:
“不过,你此番认识还是不够真切。”
六笙爱怜地摸了摸红螺的头,眼里藏了月华,清澈却不见底,她有些喟叹。
红螺是从阳唯一的孩子,也是六笙唯一的小辈,六笙实在不忍看她陷在此处,准备提点她。
六笙说到底,是个柔情的人。
“这天宫地府并上人间,三界众生,无论人与仙,皆摆脱不了贪嗔痴念之苦楚。只要你还是众生,众生中还有你一个,你便会有丑恶的一面,这丑恶也可算作心魔,跨过,碧海蓝天,修为更上一阶,跨不过,便是永久的魔债。”
红螺心虚的低头。
她刚刚认错的那番话,大有不服气的意味。她贵为地府嫡女,人人却单夸赞绿琦,仿佛她是绿琦的陪衬一般,她确实不平。
这些心思,六笙又怎会看不出来。
她望着远处不分昼夜的暗色天空,与芸芸众生,声音迷离:“你怨怪绿琦,无非是嫉妒她飞升上仙比你早几百年。你可知,飞升不单讲求修为也讲求心性。你可以嫉妒,但你总该学会嫉妒之后,如何不再嫉妒,这才是我想告诉你的,若提点至此你都未能感悟什么,姑姑这番心意便算是废了。”
如何不再嫉妒…这可难倒红螺了,这辈子,她也是第一次嫉妒一个人…
六笙也不逼她,“先回梓林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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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琦站在梓林殿大门口前,面上带着纠结,不断向前眺望着。
她一面盼望着两人回来,一面又害怕她们回来。
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能与红螺和好。红螺,那般心高气傲的人,她怕说什么错什么…最后闹得更僵。
思及此处,又是一阵无奈。
“绿琦,在此处作甚?”
绿琦看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六笙,吓得退了一步。
断断续续道:“姑姑,我…我在等你们回来,这…这不入夜了吗,怕你们身子冷,我便在殿中布了蜜香茶。”
说完,绿琦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红螺的脸色,见她并无不快,便大胆的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是姐姐,也是个外来人,承了地君跟姑姑几万年爱怜,也从红螺那里得了原本不可得的姐妹情,所以,她总该先开口。
“手怎的这般凉…”
绿琦干笑,声音有些抖,有些酸涩,却仍摆足架势吓唬红螺:“怕是被姑姑训了吧,谁让你说我是野丫头来着,下次你再说我是野丫头我便把你头发捣成鸟窝!快些进殿吧,我早早就将你的床褥用暖炉暖上了,即刻就能睡。啊,不对!要先洗澡,你跟姑姑出去定也乏了,正好缓除疲劳。不不不,还是先用晚饭,你从小肠胃不好,饭前先喝一碗蜜香茶,更益消化。”
说完,拉着红螺的手便要进殿。
不想红螺却愣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她的脸,活像鬼神庙里的一塑雕像。
“你…你可还是生气?…晚饭时,你说的那些话是确确实实的实话。我从小是弃儿,不知父母是何人,也不知家住何处,姑姑她心思慈悲,因的怜悯才偏爱我些。但我确实不知外人传的那些流言蜚语竟入了你耳,教你跟我疏远了,若让我知道是谁说你不如我的,我定拔了那人舌根,叫他再说不出一句话,离间我们姐妹感情,我…”
绿琦正要阐述到底如何折磨那散播谣言之人,红螺突然冲过来抱住绿琦大声嚎啕,那声音简直比杀猪还要高了几个音域。
“啊!绿琦,是我错了,我不该说你是外人,也不该说姑姑偏心,千错万错都是我,我把我私藏的那些零食小吃全都给你,你千万别把我头发捣成鸟窝!不然我该嫁不出去了!”
“咳咳!”
六笙惊得咳了起来,顿时哭笑不得,难道她脑子里只有吃跟发型吗…
“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了,我还是回我的长生殿罢。”
六笙看着紧紧抱住的两人,嘴角的笑怎样也止不住。
唉…不像她这把老骨头,年轻真好。
六笙捻了头顶的一处落花,爱怜地笑笑。
你也有你的归处,去吧,埋进泥土,来年还是一朵花。
绿琦目送着六笙,眼里满是崇敬。
六笙从来关爱小辈,对小辈总是不吝忍让与教导,方才那行,红螺见识到凡人冤魂的烦腹愁肠与委屈妥协。对比自己,惊觉自己是如此的作茧自缚,没事找事,故才认识到自己的错处。
不然两人能吵上五百年头,任谁也劝解不开。
绿琦紧紧抱住红螺,两人紧紧相贴,如同孩提时两人睡一个被窝那样,互相暖着,像一株并蒂莲,亲密无间。
“红螺,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好吗,吵完后,我心里难受了许久,被万寒洞的寒气伤着的时候,也没这般难受。”
红螺趴在她肩头,哽咽加抽泣:“是我错了,我…嗝!太在意外人的看法,离间了与你…嗝!的感情,我更不该说你是外人,你是我姐姐,你跟我有同一个父君同一个母君,不是别人。”
绿琦点头,“嗯,我是你姐姐,但……”
绿琦悄悄转头,见红螺一脸奸计得逞的小样儿,她就知道红螺这死丫头不会无缘无故的粘着她。
“你居然把鼻涕跟眼泪抹在我衣服上!”
“呀!被发现了。”
红螺见事情败露,匆忙对绿琦做了个鬼脸,转身跑进梓林殿,留下绿琦在原地大吼:“红螺,你!死!定!了!”
六笙走在路上,听的后方一阵狮吼,老神在在地感慨:“唉,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