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寂寞寒夜中遥对着一颗星星，像狼一样嗥叫，那正是他已经化作一抔黄土的祖先跨越多少个世纪借他之口对星辰发出的嗥声。这嗥声的旋律正是祖先们的旋律，倾诉着他们的哀怨，倾诉着他们对死寂、寒冷和黑暗的感受。”

    ——杰克·伦敦《荒野的呼唤》

    我以为是黑黑变了，直到一次爸爸来吃午饭的时候，我才看到了黑黑以前的样子。

    五年级的时候，班里迷军棋，我也搞了一副军棋成天练着玩。一个中午，门外传来停车的声音，我知道是爸爸来吃午饭了。那个时间点我和弟弟已经吃过了，按照往常的习惯，我们会早早去学校玩。弟弟有他的朋友圈子，他们中午基本上都玩足球，而我那一阵子迷上下军棋，喜欢去班里找人练。

    那天爸爸带了本《读者》杂志，我一向对书的兴趣浓厚，就不急着走，先让弟弟走了。在我看书的时候，爸爸边吃饭边和我聊天。当我说最近在玩军棋时，爸爸惊喜地说道：“我也会下，要不中午对阵一局？“

    我眼睛一亮，放下书热切地回应：“好啊！爸爸，看我怎么赢你！“

    爸爸笑了笑，大概是笑我狂妄。我却信心满满，等着杀他一盘。

    吃完饭收拾完桌子后，我铺好了棋纸，埋头和爸爸摆起了棋子。

    那天天气晴朗，时不时微风拂面，十分惬意。我和爸爸坐在窗边下棋，奶奶笑吟吟坐在一边做针线活。安静的时间里，我和爸爸的对局也很安静，虽然棋局上对决的十分激烈，但我们很少说话，眼睛都专注盯着棋盘。

    记忆里那个午后阳光很暖，风吹得很轻，身侧蓝布仙鹤的窗帘缓缓飘动，那一瞬岁月像是停止了。多年后，提到父亲之类，我脑海里总会浮现这幅画面。我觉得父爱就是这样，是缓慢的，静止的，温吞如水，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局棋真是下了很久，最后爸爸成功扎旗大本营，我输了。虽然一开口夸下海口，但一局结束后，我并没有输棋的失意。当时我完全沉浸在安宁的氛围里，十分享受和爸爸共度了一个午后。

    收棋偶然抬眼时，墙上的钟指向两点四十，我这才惊觉一局棋对战了两个多小时。爸爸看到时间，脸色一变，紧张地说道：“哎呦！不好了，我要迟到了！”说完匆匆起身就向奶奶告别。我下午三点上课，也准备往学校走了。爸爸说正好有车，送我一程。

    爸爸先出去发动车子了，我迅速收拾完棋局，拿起爸爸带来的杂志就出门了。结果院子里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

    院里东南没有太阳照射的阴冷角落，爸爸正在逗弄黑黑。黑黑无比兴奋，挣着铁链挺起身子几次起落。爸爸甚至还抓着黑黑两只前爪，支撑着它站立。黑黑全身活力，看爸爸的手近在眼前，还努力伸长舌头去舔。

    我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黑黑了。我都忘了最后一次和黑黑亲近是怎样的了。我就知道已经很久没逗过黑黑了，或者说是很久没想起过它了。

    我以前一直憧憬黑黑自由快乐的样子，但我根本就没为此行动过。我自以为是喜欢自由没有束缚的黑黑，但当黑黑失去自由后，我竟迅速收回了所谓的喜欢。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想的太虚幻，期望远超现实，所以一接触现实，我就退缩了。

    我知道的黑黑活泼可爱，喜欢撒娇黏人，但是胆子太小。我一直想让它克服胆小，因为它是藏獒的后代，必须勇猛到能匹敌狼群。我自导自演，给黑黑加了一身戏，但黑黑唯一做到的就是喜欢我们，依赖我们。

    我应该满足的，可是为什么就面目全非了呢？看着院里爸爸和黑黑愉快玩闹的样子，我好像明白了点，这都是我自己放弃亲近黑黑，所以才被黑黑放弃了。

    这些道理都是后来失去黑黑后明白的，当时还是个任性孩子的我没有这样深刻的思量。那时候我仍旧被黑黑袭击家人的阴影困扰，从心底惧怕黑黑，就算看到机会了，也不会主动。我就是这样一个孩子，自作自受。

    后来六年级毕业了，爷爷为了让我们接受更好的学习教育，联系到了省内知名的中学。那所中学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地方，接近省会城市。于是初一开学报到的时候，我们去了南城县，就是我们现在居住的县城，也是我念了三年初中、三年高中的地方。而弟弟初中毕业后进了高职学起了技术。

    距高考还有96天的时候，我在看杰克伦敦的小说，当翻到《荒野的呼唤》时，我不禁想起了当年长夜里呜咽的黑黑。小说里巴克的一生历尽了磨难，但他感受到了人类约翰·桑顿的心有灵犀，甚至最后他回归了荒野，彻底化身为野性，得到了自由。

    我的黑黑没有巴克那样幸运，不管过了多少年，它或许传奇的一生都停滞在被藏獒母亲生下的那一刻。它的血统是个传奇，而它的一生毁的不明不白。

    我们搬走后，黑黑就送了人，之后我再没听到过黑黑的消息。有次提到黑黑，奶奶下意识摸了摸右手手背，语气有些愤然：“唉，那只狗怎么就养不熟呢？”

    然而一天晚上和我卧谈的时候，奶奶突然满怀温情地说起了她还是姑娘时候养的一只黄狗。奶奶说那狗温顺到能和她睡一个被窝，而且很认家，走多远都能回来，所以从来没被拴起来过。后来村里来了个喇嘛，就因为黄狗认生冲他吼了几声，那喇嘛竟拿一根扁担打折了黄狗的腰。黄狗熬了几天最终没撑住，就那么病死了。

    奶奶说完一时很难过，最后抖着声音说道：“我一辈子就养一只狗，这辈子也最有感情的就是它。”

    我深呼了口气，想着奶奶的话，脑子里只有黑黑。其实我们搬走多年，但寒暑假还是会回去老家一趟。回去的时候，我就听熟人说黑黑早就被杀了吃肉了。那人还说宰黑黑的时候，那狗突然很凶，吼声震得全村都能听见，在场帮忙杀狗的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凶的狗。

    这些话的真假我不想知道，就算知道了，错过了那么多年，我还能怎么样呢？

    爷爷说黑黑是只好狗，他说：“黑黑虽然很凶，但有一点好，就是一旦挣脱铁链，它从来都不会咬人。”

    我听到这些都是没感觉的，那是他们眼里的黑黑，我不做评价。我想我可能是想黑黑想得最多的一个。因为我觉得我毁了黑黑，那是我的第一只狗，也是最喜欢的唯一的一只，我绝对是要记一辈子的。

    去年，13年5月31号的时候，孟才来给我留了本书就走了。他中考后也来了这个学校念高中，比我高一届，学习一直优秀。在校的时候，我没怎么和他说过话，但他考前走的时候却托人给了我一本书，让我珍重。

    我打开扉页，里面夹着他的一封信，他说“他乡遇故知”，我受宠若惊。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什么，只知道他一直人如其名，是个才子，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不过看了信我才知道，我们认识的可真早啊。原来我第一次参加小学组作文大赛的时候，他就已经认识我了。当时他坐我旁边，看我写“六瓣的雪花”，就问我怎么知道雪花是几瓣的。我恍惚印象里好像是有这么一幕，但想到当年他那篇《物是人非》，我突然十分后悔没凑过去也看一眼他的。或许这样认识，更好。

    “物是人非，睹物思人”，因为上学搬了几次家后，我唯一看见留的最久的竟是当年第一次喂黑黑时端出去的盘子。当年那盘子是专门喂黑黑牛奶泡馍馍用的，后来它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断了这种喂法，而盆子也换成了大的铁盆。

    盘子边缘的白漆早就磨光了，现在边缘一圈黑乎乎的，但盆里完好。奶奶舍不得丢老物，就继续留着用，偶尔炸满满一盘菠菜就用它盛着。而我每每见到这个盆，总会想起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