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于激动,我怕她消失,拉住她的一只手道:“雪君,你是我偶像,帮我签个名先?”
她吃惊:“偶像?我只知道塑像、雕像、素描像,没听过偶像。”
“偶像就是敬佩的意思,清代女子中,我所敬佩的只有两位,雪君你与吴藻。吴藻列清代女词人之首,雪君你虽比我早生百年,但你的追求、执着、毅力、见识远胜于我们这一代自诩是新时代白领丽人的女性。”
她听罢,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你会女红?”
我摇头:“学校是不教这些的。”
她的眼神渐渐暗然,不再言语。我不解,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她背过身去,两行泪如雨,滴在河面上,一阵风鸣“呜呜”掠过。“我尽毕生心血,集成《绣谱》,只道流传后人,可以开创苏绣盛世,造福千秋。我半生零落、客死他乡也瞑目。谁料竟是无一用之物。”
“对不起雪君,是我没说清楚。你的衣钵大有人继承,在苏城北去几十里通安镇湖一带,”‘闺阁家家架绣绷,妇姑人人习针巧’。更有几位出色的绣娘,深得你针法的精髓,描龙绘凤,针随意行,精致生动。你的绣品,你的《绣谱》流传至今,无人不视如珍宝。你一生传奇,在我心目中归结为‘非凡’。”
她转而啼笑皆非:“我那堪称‘针神’或‘非凡’,除了自小对苏绣有些痴恋,其他与平常人无异。却也因此飘零无根,至死与家乡隔江相望。”她喃喃念道:
身在异乡为异客,一生飘零似浮萍。
荣华富贵总成空,镜中发落常满梳。
别裁织锦旋图字,不数同心断发人。
一旬小别宁为远,但觉君西我已东。
如歌如泣……
“今日是我的祭日。一缕孤魂,思念故土,迷路过千百次,终于回来。”
何处随风飘来飞花无数,白色的落瑛纷纷,似夏雪,沾落她衣裳。我凝望天香阁主人-沈雪君,虽然是人鬼殊途百年相隔,却感觉亲切似旧友。她不是什么“神”也不想当“神”,她是同我们一样有心愿有企盼,真性情流露的女子。
我顾不上人鬼殊途,另一只手扯住她的衣袖急道:“雪君,我一直是你的雪饼,我能理解你的。
她还是不懂:“雪饼?雪饼又是什么?”
看来还要再下解释现代语言与古代的区别。“雪饼是一种食物的名称,不过这里的意思可不代表食物。它是意思是粉丝,也不是可以吃的粉丝,粉丝的意思又可以兜回到偶像。你是我的偶像,名字里又有个‘雪’字,为了表示亲切,我就是你的雪饼!如果你名字不幸有个‘梅’字,那我只好做你的霉饼。”
她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手问道:“姑娘,你是与我相差了百年的人,能了解我几分?”
“这……”我收集过有关她生平的资料,老实说,连资料都是不全的。
她对着我笑了笑,随即有团暗暗的蓝色莹光从她的手心中泛出,形成光环绕上我的手腕,那团幽幽的蓝色透明莹光在手中渐渐收敛,雪君的前生记忆,随着光芒缓缓传递进入我的脑海。虽然,我查过她生平的资料,从没象现在一样震慑地望到她人生的最后一幕。
冬日,天空萧瑟,湖中谦亭窗微开一扇,冷风顺着窗沿,咝咝地吹着围幔。室内站满了人,雪君的弟子大多在旁,空气却是异常的凝重。个个面带悲伤,没人敢哭出声来,只是暗暗掉眼泪。这谦亭本是张謇居室,周围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所以特意给雪君养病。只是雪君,闭着眼,一手握着《雪宦绣谱》,另一只手由一直陪伴照顾她的张謇的手紧紧握着。这位清末状元,静静地注视着生命的迹象渐渐从雪君身上流逝,就象是自己的生命一并流失。有后人说,“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 我幸,感谢命运的眷顾。”这也正是他想说的话,悲伤的是她即将离去,离开她至爱的苏绣、离开亲人、离开爱人。为何要留我独自离去,失去了灵魂,生命无意义。
枕伴的一块灵玉,“天造灵物”突然泛起淡淡地绿色光芒,雪君的睫毛闪了闪。张謇轻声唤她:“雪君!雪君!”
雪君奇迹般睁开眼,眼神如孩童般澄明,手指触碰到玉,却无力将它握住。张謇将玉放在她手,她摇摇头,以极轻的声音道:“我一世的职责已完成,上天怕是要收了我,别无留恋,只是还未还清你的情义。这块玉伴了我很久,与你那块“地开宝祥”正是一对,留给你。珍重……”用尽最后的力,将“天造灵物”放在他手上,她的手就蓦然垂下。
张謇大惊,没接住玉,站起来急呼:“雪君!……”今生的爱走远,让来世的痛提前。谁丢失了时间,让梦冬眠 。
玉佩滚落,“叮叮当”撞上柱角,竟然应声而碎。
“妹妹!”沈鹤一泣不成声。
“老师!”雪君的亲手教出的弟子及刺绣艺术学校学员哭着下跪,与她告别。
“呜呜”的冰冷寒风带来飘雪,雪越落越大,漫天飞舞,无多时,为谦亭覆盖上一层苍茫白色……
张謇默默地将雪君拥在怀中,温度渐渐从她身上消失、温度渐渐从自己身上流失、温度也渐渐从这间屋子中消失,周围的一切冰冷无比,寒气彻骨。用什么可以换她回来?用我的命也可以!还有什么可以为她做的?那怕散尽家财也不惜!还有什么可怕的?不可能比失去她更可怕!
晓风吹户送春色,垂柳千条万条直。镜中发落常满梳,自怜长不过三尺。垂柳生柔荑,高高复低低。本心自有主,不随风东西。
如果有来生,雪君愿化天上明月来相照;如果有来生,雪君愿化小河脉脉与君伴;如果有来生,我不为苏绣而生,你也不是状元,各无命运使命背负在身……
她的喁语,犹在耳边,人却眼睁睁地见她消失在自己的怀中。谁,是谁的安排?相遇相知相爱却还是隔着滔滔江水,不能相守。即使这样,还有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一句话语可以安慰,谁比无情的世俗更冷酷?硬生生将她从身边带走!莫道爱不能相随,雪君,我们很快便能再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