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是什么,豪华是看得见摸得着却无法形容的。
人类的语言很丰富,但在豪华面前,却没有几个像样的形容词。
在汉语语系里,豪华等同于败家。
古来的末世帝王无不靠豪华和女人把江山拱手送人,所以但凡英名神武的君主都会选择简朴的生活做做样子,不盖宫殿,不搞装潢,少娶女人。而标榜忠诚的大臣们一定会在皇帝想盖间房子的时候,拼死进谏,博得一个青史留名却明日断头的戏剧。
当到达碧水园的时候,医生的脑子里想到的只有两个字“豪华”。
且不说大理石的拱形大门和上头烫金的三个大字,也不说门口高大威武,气势雄壮的二米高的汉白玉雄狮。单看小区里在数九隆冬天气里昂然怒放的梅花和幽幽一片绿色的草地就知道,住在这里的人会是什么档次。
碧泉园曾几何时也笑傲过首都的北城,那里的一口泉眼四季喷出甘甜可口的矿泉水。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鄙视着周围一片片小平房,就像高高在上的君主用轻佻的目光指责跪在下面战战兢兢的臣子。时光如流水匆匆而过,碧泉园堕落了,堕落到无人问津,整日被周围新建的小区鄙夷嘲弄,恨不得沉到地下。那口泉眼也歇菜,流了上千年的眼泪,终于在改革开放的第十年里闭上眼睛,光荣就寝。
在闹市中,碧泉园如同小贩一般,只有京漂一族偶尔来光顾一下,然后匆匆的离开。可它的主人却不放手,不肯给它换一件新衣服,也不肯将它彻底放逐到它来的地方。它的主人有钱,财大气粗,虽然不肯养活它,却也不会让它饿死。它活着有很多的好处,只要它活着,就不会有人去指责主人的豪奢。只要它活着,主人就有着节俭度日的美名。虽然这美名虚得连门口捡破烂的都不信。
碧泉园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主人们的脸,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却被一个电话给叫走了。它听得出来,电话那头,另一个主人的语气带着多少戏虐的成分。仿佛这个主人就不该来这里一样,它怎么了,它怎么说也是主人盖的,也算是一个家,虽然这个家已经破败。它还是希望,有一天,所有的主人们都回到这里,有说有笑,有打有闹,温暖一下它这颗孤寂了快五年的心。
医生没有听见碧泉园的心声,他已经被碧水园摞走,再也不会踏进碧泉园一步。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三室两厅140多米的套间,医生还从未住过这么大的房子。
房间里铺着地板,地板上还铺着地毯。
足有一面墙大的落地窗明亮的仿佛可以把外面的月亮捉住。
让一个不懂艺术和装潢的人都看出来豪华,那才是真的豪华。
洗手间的墙壁都是用花岗岩贴成的,厨房是大理石,墙壁都是能散发出水果味道的高档乳胶漆粘好。
还有那阳台,那卧室,那室内吧台,无不透出设计者的灵感与才华。住在这房间里,医生仿佛掉进艺术的殿堂。
医生不懂艺术,艺术是个模糊的概念。手术则不同,是问精确的学问。俗话说,各行如隔山,即便如此,站在这里,医生还是能感觉自己身上不多的艺术细胞开始变得活跃。仿佛打开万花筒一样,他的思绪被牵引进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
那里有鲜花,有歌声,有飞翔的仙女,也有长着犄角的怪物。
医生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马勇杰吓了一跳。
他把手放在医生的鼻孔下,呼吸正常。
他扒开医生的眼睛,凝视瞳孔,没有散光。
他俯下身把耳朵放在医生的胸口,心跳正常。
他摸摸医生的额头,没有发烧。
医生忽然睁开眼睛。
“你干什么呢!没事吧!”
马勇杰瞪大眼珠瞅着医生,“你刚才昏倒了!我还以为你有事呢。”
“我是被这环境陶醉的。”医生爬起来。
马勇杰抬头看看四周。
“这,这有什么。”有钱人和穷人就是不一样。马勇杰叹了一口气。
医生打开窗,走到阳台上。
夜色里的首都,阑珊的灯火将其装饰的分外美丽。
“这屋子真的属于我吗?”医生喃喃道。
“是的,这就是局里给你安排的宿舍。”马勇杰回答。
夜风袭来,将医生的白发吹乱。
九楼的风大些,也冷些。
马勇杰把大衣披在医生肩上,消瘦的他经不起北方寒冷的摧残。
“谢谢!”医生有着哽咽。
马勇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变得如此激动。
他想到什么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徒弟,那栋二层小楼里苦苦期盼他消息的卫见光。一转眼,来首都已三个多月,走的时候,他还答应过徒弟一周打一次。可没想到来这里后就身不由己,与外界的联系都被切断。
马勇杰已悄悄的离开,医生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让自己的情绪平复。
洗手间里,白色的莲花绽放出柔和的光。
医生打开水管,调好温度,慢慢的褪去所有的负担。
水管冒出淡蓝色的水,那是加入了硫酸铜粉末的颜色,消毒净化,消除疲劳。
他躺在里面,让每一寸肌肤都与水充分的融合。
他太需要洗澡了,在茫茫戈壁滩上,在翻新老楼的工地上,引自雪山上的水根本不够那么犯人们喝,更别提洗脸一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