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证和离婚书是一天开的。之前,我和冬梅开玩笑,明天我和秀秀去办离婚手续,一块把结婚证领了吧。冬梅说,能一天领吗?我说,当事人在场哪天都行,我问她敢去吗?
冬梅说:“孩子都弄出来了,有什么不敢。”
那天正是立秋,天不冷不热,我让冬梅在胡同口等着我,我去叫秀秀。她俩见面的仪式简单而局促,开始不自然,后来就姐妹相称,亲热的一塌糊涂。
住在一个镇里,其实早就认识。冬梅一步上前拉住秀秀。你好!秀秀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我不想看见她们板着脸的样子,女人就是不行,解铃还需系铃人。我装腔作势握住冬梅的手,冬梅,我介绍一下,这个就是秀秀,穆青的妈妈。我妻子。“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都笑了。
冬梅说,黑子,你还没介绍我呢。
我一本正经地拍了拍秀秀:“秀秀,这个就是我的情——冬梅!”
秀秀说,改不了,总跟孩子一样,我还以为这一段冬梅把你调教好了呢!
我走到她俩中间:“改什么,不用改,这样你俩都哭着跟我,我改了,全世界的女人都来了,我怎么对付。”
我把她俩逗笑了。
说话间就进了镇政府。熟人问我干什么,我说,取离婚书和结婚证。熟人指一个屋子,这个镇,法庭和民政在一个屋办公。管结婚和离婚的是同一个干部,对于我和秀秀离婚,这个人很负责任,他拿定主意做调解工作……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发生矛盾的,有点筷子碰碗的事儿就离婚,那不成了儿戏啦!……
我说,您别调解了,您认识穆黑子吗?我就是!四十天前我为离婚吃了安定。他看了看我,让我和秀秀在一张纸上签字。签完字,见我们不走,就问:“还有事?”
我说:“我和这位还办结婚证呢!”
民政干部望了望冬梅:“结婚不是买东西,可退可换,这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和这么个拿婚姻当儿戏的主儿结婚,你不后悔?”
冬梅把眼睛扑闪了一下,说:“不后悔,我俩都有孩子了。”
老头收了和和秀秀的结婚证,又发了个离婚书。当这人把我和冬梅地结婚证开好后,冬梅把早已准备好的喜糖客气地放到桌上。
一出门,秀秀就一本正经地笑着向我伸出手,秀秀说:“我们该分手了。”
我说:“手总要分,你不想再谈谈?”
冬梅说:“你们谈吧。”冬梅扭着腰肢去了厕所。
看到秀秀几乎变了一个人,我本来有许多话要讲,要说时却不知从何开口了。秀秀见我沉默着,忽然暧昧地望了我眼,脸上浮起一丝坏笑。
“黑子。”她叫我:“我们离了,今天你还敢和我住一起吗?”
我不知秀秀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我说:“敢!”
秀秀说:“如果今晚你敢和我在一起,我晚上就敢砍死你。你说,我敢不敢?”
我说:“你不敢,咱俩在一块过了五、六年了,你不敢,杀人要有气概,要豁得出去,你有那个胆量,早把我弄死了。”
秀秀冷笑道:“你是小看我了!”
我抓过秀秀的肩膀,使劲摇:“你要振作起来,不能毁了自己!”
秀秀说:“毁不毁你已经管不着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真心爱过我?”
“没有啊,我现在仍然爱你,但也爱冬梅,我爱你们两个,你不告我,我们仍然可以那么过……”
我们还没说完,冬梅从厕所已经回来,秀秀说:“冬梅回来了,我们高高兴兴地分手吧!”说完她精神病人一样狂笑起来,看秀秀可笑的样子我也笑了。
冬梅走到我俩中间,纳闷地问:“笑什么呢?别人离婚都哭哭泣泣,你们怎么这么开心?”
秀秀说:“冬梅,别吃醋,这就告别,冬梅,黑子的脾气你了解,我不说了。”
冬梅说:“秀秀,放心吧,别惦记我们。”
秀秀说:“我放心。再见!”
秀秀扭头要走,我跑过去,握秀秀的手,她的手冰凉。
再见,冬梅伸出了手。
两个女人很客气地手沾手。
秀秀小女孩一样一跳一跳地走了。
我和冬梅是在父母院里结的婚。
结婚那天秀秀也来了,秀秀头一回打扮得很俏丽,薄施了脂粉。冬梅因为有吃奶的穆成林缠着,很不像新娘,许多人误把秀秀当成了新娘。
我们三个人终于又见了面,冬梅抱着穆成林,秀秀领着穆青,我戴着大红花站在她俩中间。
秀秀说:“黑子冬梅,我真心地祝贺你俩,希望你们白头到老。”
我和秀秀开玩笑:“行了,别祝贺了,我心里特难受,社会他妈进步了,退回一百年,你们都是我媳妇。”
冬梅说:“别胡说八道了,说正事吧,秀秀,穆青怎么也是黑子的骨血,让她两个家来回跑你同意吗?”
秀秀点头。冬梅拉穆青的手,穆青看了秀秀一眼就逗穆成林玩,我拍了穆青一下,我指了指穆成林说:“他是你的小弟弟。”我又指了指冬梅:“这个是穆成林的妈妈,也是你的妈妈。”
冬梅说:“别难为孩子了,叫阿姨吧。”
秀秀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她说:“穆青叫妈,叫妈吧!”
“妈。”
“唉!”
两个女人都应了声。
秀秀替代了冬梅,成了寡妇。实际上秀秀只做了几十个小时的寡妇。
秀秀是在我们结婚的当天死的,她死在了我俩原先住的屋子,她直挺挺地躺在我们早先放床铺的水泥地上,脑袋歪向一边,脸铁青,满脸泪痕,我们发现她时已是第二天下午。我们惊惶失措地把她拉进了卫生院,大车那天值班,检查结果:吃安定过量死亡,我不相信她会死,让大车反复做了三次心电图,大车训我,“你媳妇死了。”我一下瘫倒在地。
秀秀她爸说我杀了秀秀,他到县公安局告了我,警车抓我时,古镇街上黑黑压压站满了人,人们大都认为抓我合情合理,罪有应得。冬梅抱着穆成林领着穆青,鼻涕口水一串串地淌着,哭成了泪人。有人拉她,别哭了,看吓坏了孩子。有人拉躲在身后的穆青,你妈死了,你爸也活不了啦。傻,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哭呢!冬梅哭着蹲下拉她:“孩子,想哭你就哭吧,你爸,怕是出不来啦!”
穆青猛地扑出人群,她边哭边喊:“爸爸,我要妈妈!”
秀秀埋进了我家的坟茔。
一年后,我杀人的案子审清了。我被放了出来。秀秀忌日那天,我对冬梅说,一年了,我们去看看秀秀吧。那天早晨,没吃早饭,我们一家四口就出发了,我抱着穆成林,领着穆青,冬梅臂弯里挎着盛满鬼钱的网篮。来到秀秀的坟前,冬梅点着了鬼钱,我让五岁的穆青给她妈磕了四个响头。见冬梅抚摸着穆青落泪,我对冬梅说,咱俩给秀秀磕岁数头吧!于是,我和冬梅双双跪了下来,我们一共磕了二十八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