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没有看出来，周鲁清却是看出来了，严吾玉对他的欣赏之意又多了几分，她想了想，说道：“河北瘟疫，于高高在上的人而言，只是权利博弈的棋子罢了，可是周先生有否想过，对河北的百姓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周鲁清微微一愣，只听她继续说道：“户部是一个位置，所有人都虎视眈眈，众人想尽办法要得到它，无所不用其极，于是就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人命！对河北的百姓而言，这场瘟疫取走了他们亲人的性命，带走了他们的好友，毁掉了他们的家园，将他们的人生拉到了地狱，甚至结束了他们的性命，权利，荣华富贵，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才是最无辜的。”

    周鲁清的惊讶过后，面上露出羞愧之色，从严吾玉跳出来，卷入这次博弈开始，他便只想到了严吾玉的目的和用心，全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没有人想过去解决这个问题，没有人，所有人都盯着那个位置，甚至不惜再造杀戮，可是河北瘟疫，苦的却是百姓们！

    严吾玉继续说道：“太后那一处，从来都防着我，与长公主，我更不能出现，唯有宋逸辰，是最后的捷径，而且，比起那两个女人，宋逸辰比他们更顾念百姓，这一点，周先生应该看得出来。”

    周鲁清自然看得出来，宋逸辰得到了药方之后，立即出手，飞快制止了瘟疫的蔓延，虽然他从中动手，得到了户部，可是也有更多的百姓因此获利，这一点，周鲁清避不开。

    周鲁清没有想到这些，可是眼前这名十几岁的女子却看到了，她不过是一名县令的女儿，入宫之前养在深闺，入宫之后更是锦衣玉食，可说是不食人间疾苦，可是她去会想到这一点，甚至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去做了。

    这等谋划，这等悲天悯人之性，跟她的人生遭遇全然不同，除非……

    周鲁清又想到上一次离开之时，她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

    真的会是她么？截然不同的人……

    周鲁清此刻心情复杂，看着严吾玉的眼神也多了一番探究，然而严吾玉就那样站着，坦然接受他的审视。片刻之后，他挪开了目光，不论如何，现在他都不能立刻下定结论，因为他的心情太乱，混乱之下所定的结论，皆不可信！非但不可信，更有可能坏了大事。

    云帅将这一块交给他，他从来不敢有任何懈怠，到了如今，更是不敢大意，生怕辜负了云帅的期望。

    在云家覆灭之后，他依然捏着这些，尽管依然兢兢业业，可偶尔的时候还是会怀疑，云家都没有了，要这些有何用呢？

    他不曾想过要站在世人面前，更不想拿着手中掌控的一切去帮任何一个人，经营这些又有何意义？

    可是心里头的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一定会有用，时机一到，自然就会出现。

    严吾玉，就是他的时机吗？

    为云家复仇，真的是眼前这一介弱女子可以做到的？

    周鲁清并不是对女人存有偏见，如果眼前换了一个人，或许他会毫不犹豫将一切交到她的手上，可是……可是……她不是她，这种不信任不仅仅是因为严吾玉的身份，更因为她的能力。

    周鲁清叹了口气，说道：“主公不仅要了起居注这些，还要了萧家的卷宗，主公可是有什么发现？”

    “太后和萧家联手，周先生可知道？”严吾玉问道。

    周鲁清点头：“萧长海已经和太后达成某个协议，而萧长锋，一直以来跟的就是长公主，这件事是属下在两年前才发现的。”

    先前已经与君无邪有过猜测，所以严吾玉虽然有些惊讶，却不是太多，只是问道：“是因为萧家二公不合么？”

    “此事说来话长，主公自己看过一番，相信会有一些新的发现。”周鲁清说着，又看了她一眼道，“主公方才也说，要自己追查，属下若是先开了口，恐留下先入为主之像。”

    这是在拿她方才的话堵她吗？严吾玉很是无奈，从前对阿爹，周鲁清似乎也是如此态度，这些年来倒是不曾变过。

    她只得说道：“周先生说得对。”说罢，手指在桌面轻轻滑过，又问道，“无涯可有消息？”

    周鲁清的脸色随着这句话变了变，愧疚之意翻涌而上，他摇着头，说道：“当日云家上下被带走，属下便想办法四处走动，但是依旧走投无路，三年来想尽办法寻找，可是三公子被关在了哪里，始终都一无所知。”

    “只是失踪，没有被杀？”严吾玉克制住心内的激荡，再度确认道。

    “当日斩杀众人之内并无小公子。”周鲁清应道，“但是小公子定然没有逃出去，他们动手飞速，云帅他老人家都……都没有……”

    周鲁清说着，鼻子酸涩，突然不知道如何继续。

    这是五年之后，严吾玉第一次听到阿爹的消息。

    五年来，她努力避开这一段往事，不去听，不去想，不让自己陷入其中，只怕自己会无法控制，如今骤然听到旁人提及，她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不去听，不去知道当日的情形，还可以欺骗自己，假装一切没有发生，假装阿爹已经遁走，一旦知道了，那假象就再难掩盖。

    “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状若平静地应道。

    急促的呼吸声落入周鲁清的耳中，却是清楚感受到了她的激动，他悄悄抬头，看着这张天姿国色的面容，不知为何，突然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是错觉么，竟然发现她左脸上有红痕浮动。

    周鲁清神色一凝，看她的目光之中多了一层探究。

    刺骨的痛楚开始在身体里蔓延，严吾玉知道药效要过去了，她立刻说道：“继续追查，从太后那一处入手，不仅是太后，还有严丞相，必然会有痕迹的！”

    她一出声，周鲁清自然而然便低下头，错过了她脸上红痕浮现的一瞬间，就听到严吾玉低声说道：“周先生先回吧，若有旁的事情，我会令常欢双喜去找你的。”

    严吾玉下了逐客令，周鲁清便不敢逗留，立刻顺着窗户退出。

    临走前，只见到严吾玉左臂撑着脸，露出疲惫之色，心中有些异样，听闻严吾玉身体不甚好，似乎果真如此，对她的质疑，又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