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们大手拉小手Ⅱ
上了高中以后,吴小语同学才意识到自己当年做了件惊世骇俗的事儿。七八岁小孩从父母眼皮底下开溜,这并不稀奇。然而,地点在一个几乎陌生的城市的大马路上,那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
吴小语永远记得那个初秋,天高云淡,阳光灿烂,每件事情的发生都那么顺理成章。长大后回忆起这事,由于事不关己,她总能毫无鸭梨地笑出来:老爸,老妈,你们还能再狗血点儿么?举家北上探亲,夫妇途中口角,孩子趁机走丢——这整个儿一组非常规整的肥皂剧桥段嘛!
比较之下,八岁的自己,所作所为倒是相当不俗气——
从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出发,跟着随便什么公交车满城乱转,最后停在另一个不认识的地方,终于想起来打公用电话找她哥吐吐槽,顺便威胁如是:“吴哲哥哥要是敢告诉爸爸妈妈就再也不理你!下次还离家出走,绝不给你打电话,哼!”
然而事实证明,她哥是一典型的面善腹黑之人。电话里温言细语含糊其辞,回头就没把以上胁迫当回事儿!
也正因此,事后她才能无意中从此君嘴里得知一个惨痛的真相:当时尚未发现自己眼皮底下出了多惊悚的事情的那对父母,一个坚定保持“已关机”,一个坚定维持二十分钟不带变的“正在通话”状态。就这样,冷战顺利进行……
吴小语不知道的是,事发当天,她哥——当时还是少校的中校吴哲同志,正带着几个技术新兵在机房忙得脚打后脑勺。
组建信息分队指日可待,铁大队一声令下,大家都跟那儿愉快地玩命。接她电话前吴哲还下意识地看过一眼日历:如果二十年后,市面上出现一本名叫《八一锄头回忆录》的出版物,这一天绝对会作为吴小哲同志最焦头烂额的光荣日,被载入书中。
当然不是不担心。事实上,挂断吴小语电话之后,他耸耸肩,深呼吸了两下,揉着太阳心儿,人已经戳到了袁大烂人办公室。并且听说后来顺利批到了假。然而,出于不明原因,那一天八岁的吴小语孤零零站在街边电话亭看人来人往,最终出现在她幼小视野中的却另有其人。
那是条大街,纵然一个孩子视野有限,她看得到的行人亦如过江之鲫。当一个人经过她的视线时,她瑟缩了一下,发现两条腿麻麻的——之前东张西望站了太久。
心里不是很确信,但那张面孔,那个背影,尤其脑后那条长而灵动、仿佛活了一样的马尾辫子,她似乎是认识的。
吴小语观察了那条辫子很长时间。嗯,大概有舔掉一盒“千层雪”冰淇淋那么久吧,那条辫子才终于转开了方向。取而代之是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四下里悠来悠去,最后落到她头顶。那目光突然变得很亮、很聚。一双成年人才有的长腿朝她迈来,停在一个可以和她面对面的位置,然后半蹲了下去。“吴小语……吗?”黑眼睛的主人问道。
长大后再回忆,吴小语会这样形容那声音和脚步:是种很特别的轻柔,像怕惊着一只初出巢的雏鸟。
然而这样的形容常弄得另一位当事人尴尬到脸红。
那位给的官方版本是:“之前就见过一次,还又隔了一年多……谁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啊?我不小心点儿行么?万一吓着她,人没准儿能当我是拐带儿童的不法分子!回头要再遇上一爱见义勇为的路过,人顺便见义勇为一下把我扭送当局,你说我好好儿一社会主义女青年,大好前途报废在这儿那不忒冤了……”
袁微有点多虑了,吴小语认得她。在她开口说话那一刻,那个八岁的小姑娘就完全回忆起了她。袁微不知道自己说话时眼睛常常是笑的,似有若无的那么淡淡一抹。正是这一点,那年春天在吴小语的记忆中留了印象:有一头黑漆漆长发和一双会笑的黑眼睛的姐姐,那么笑着歪过头问她,你是不是想玩儿我的辫子?
秋日下午阳光最灿烂的时间,人行道上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她们手拉手,一点点融入周遭的车水马龙里。
袁微问吴小语:“你一个人乱跑就不害怕吗?”吴小语笑嘻嘻:“才不怕,老师说现在的好人多坏人少,而且到处都有警察叔叔。”袁微摇头微笑,叹了口气。
吴小语问袁微:“吴哲哥哥现在是不是很忙很忙?”袁微呆了一下,随口回答:“大概是吧……我不知道。”吴小语仰头说:“嗯,吴哲哥哥很忙很忙,妈妈总这么说:‘眼睛一睁,忙到熄灯。’姐姐,这句话是不是说,一个人每天起床要做很多很多事,等把事情全都做完,天都黑了,就又该睡觉了?”袁微抿嘴笑:“差不多。”吴小语想了想:“那……吴哲哥哥是不是就不能来接我啦?”袁微听着心里也狐疑起来,嘴上说:“不知道……应该……不会吧?”吴小语睁大蓝莹莹的孩子眼:“真的吗?”袁微心虚地用左手抓了抓头皮。对整件事情,自己掌握的信息的好像并不比这个孩子多……
届时红绿灯拐弯处路过一个报亭,她睨着窗口处暗红色的公共话机,有种熟悉的感觉忽然在心底油然而生:袁微同学,你貌似也许可能差不离仿佛……被人A了。
后来袁微为这事儿没少跟吴哲理论。袁微说:“你压根儿就故意的是吧?”吴哲说:“是。”袁微侧目:“算计我呢……”吴哲点头:“对。”袁微运气:“自己的妹妹也捎上了……够不择手段的啊?”吴哲耸肩:“说明您之前的评价很中肯,本人兵者诡道,洞若观火,并且中西合璧。”袁微怒急反乐:“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儿特有意思啊?”吴哲黠笑:“还行。”
身为死老A一枚,吴哲自认有一大优点,那就是从不放人鸽子。即使,是在A人的时候。
那天吴哲站的位置很微妙。街树、广告牌、电线杆子和垃圾桶,布局非常合理的城市公设——从那俩姑娘的角度测量过来,刚好前后左右都是掩体。真不是故意的,预设战情的时候就没把“背后有人”这样儿一出划拉进去(对方一个敏感一个鬼精,还刚好是女子与小人)。可是当袁微的身影真的出现在马路对面时,他忽然觉得:这样儿有什么不好呢?
没什么不好。俩丫头也真挺配合的,谁都没发现情况,自顾自拉着手往前走。一个下午,吴哲好整以暇。
袁微知道后说了句:“你真无聊。”该评语很快传开,并且得到推广。
不知怎么到后来连基地的南瓜私底下也跟着凑热闹。锄头教官正在任上,照例狠削他们一通。转天,跟成才交流战斗经验,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一大活人没隐蔽也不带伪装跟大街上走,她们两个脑子四只眼睛一下午没反应过来,赖我??”成才一脸沉痛,很前辈地拍他肩膀:“其实吧,这俩丫头的安全意识,搁一般老百姓中间绝对过硬,架不住您够专业啊……赖你就赖你吧。”
专业?吴哲琢磨会儿,觉得成才用词不当。
无聊么?不否认是的。无聊之外,还有一点兴奋。
吴哲不算一个容易兴奋的人,像当初他自己跟许三多说的,进A大队之前精力和时间都用在“想”上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多了一层琢磨,就显得比常人淡,吴哲们给人留下的印象大体如此。不过,可不是说他们就不懂得。
就譬如老A选拔最后一关那天的事儿。吴哲记得,当时战区内乌烟瘴气的,他一个人端着枪猫进去,小心躲过敌方人员的火力搜索,跟着注意到此地藏货过万,视线尽头露着一截已经锈弯了的铁轨,整体气氛堪称古怪。一群黄头盔、橙外套、脸罩简易防毒面具的匪徒在重度污染的空气中频频穿梭。矮下身子观察了会儿,吴哲跟自己笑笑:头番执行任务就赶上一敌众我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