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乃是太后寿辰。
这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宫中就已忙活起来。
各地官员的寿礼纷纷登记在册，只挑了几件比较稀罕的玩意儿送去太后跟前，以供赏玩，其余的全部入库完毕。
寿诞当日的余兴节目由六部共同商榷决定，所有杂耍班、戏班子的背景底细也经东厂探子打听清楚，以策万全。
剩下来，只是一些比较细节的问题。
冯保身为太后身边最得宠最当红的大太监，当然不会去理会这些小问题。
崔显呢？
他一头忙着东厂事务，一头忙着讨好西西，就更没有时间去关心太后寿宴了。
好难得空闲一会儿功夫，正在考虑该不该悄悄去库房取几件宝贝哄西西开心，小猴子便急吼吼地冲了过来。
“公公，公公！您在想什么哪，奴才都唤了您好多声。”
“什么事？”小崔眯眼，头未抬，继续手中的绣活。
不是没听见，是懒得理会。
“咦，您绣的是什么？”小猴子才看了一眼，立即无限赞叹：“公公真是好手艺，这山鸡绣的多活灵活现。”
小崔手一抖，针线险些掉落，狠狠扭头看他，咬牙切齿道：“小猴子，你刚才进门时脑袋被门夹了不成？”
小猴子赶紧低下头，惶恐至极：“公公您……”
“你见过如此色彩斑斓的鸡？”
“奴才老家后山上的鸡就是……”
“大胆！”小崔铁青一张美丽的脸：“难道你看不出这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啊哈、啊哈……”小猴子搔搔脑袋，干笑几声：“奴才跟公公您说笑呢！奴才再眼拙，又岂会看不出这是一只……凤凰，一只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梳头的凤凰……”
“哼！”小崔放下绣箍，取出帕子在指间绕来绕去的把玩，问他：“慌里慌张的，什么事？”
“皇上在御书房召见您哪！”
“皇上？”一双媚眼细细的眯起，百无聊赖的打个哈欠，道：“皇上召见又不是什么要紧事，看你这奴才急得。”
呃，皇上召见都不算急事，那什么才算？
他当然不敢这样问出口，只有不断点头：“公公教训的是、公公教训的是！”
“行了，走吧！”
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望了眼自己的绣活，神情有点迟疑：“小猴子，你说……真的像山鸡？”
“山鸡？”小猴子一脸不可置信：“公公，那是凤凰，凤凰！奴才一看就知道那是凤凰！”
朱翊均找崔显显然有重要的事商量，人才到，他便命自己的贴身太监与小猴子双双守在门口，谁也不准入内。
“哟，小均，别这么看着我嘛，怪不好意思的！”干嘛老盯着人家看啦，人家鼻尖上又没长小花。
朱翊均一手支着下巴，嘿嘿冷笑。
“皇上，这样笑不好，有失国统！”怪渗人的啊……
朱翊均仍然一本正经的看着他，忽然噗哧一笑：“阿里巴巴……亏你想的出！”
“咦？”崔显眨了眨眸子，粉无辜的望着自家主子：“皇上，什么阿里巴巴？”
“行了，别装了！”朱翊均轻轻拍着桌子，道：“朕回来这几天，已经想清楚，那什么阿里巴巴，分明就是你扮的。”
小崔继续摇头：“奴才不明白。”
“哼，你不承认，朕也不逼你，朕找你来是商量沈夕照的事情……”
“皇上！”崔显忽然唤住他，神色一整：“皇上应该知道，奴才是东厂之人，并非朝臣，沈大人的事……您是不是该找别人商量？”
朱翊均毫不在意的笑笑，自己给自己剥了颗葡萄，说话含混：“其他伦？其他伦都素冯保和张居正的爪牙，他们会听朕滴？”
“皇上您忘了？奴才可是冯公公的徒弟……”
小皇帝眉毛一挑，斜视他：“少跟朕说这些废话！”一半是天子的威严，一半是小孩的无赖。
“小均，你真不可爱……”
“你当朕真不知道？别人讨好冯保，自然都巴望着能从他身上得些好处，谁也不会希望这座靠山垮台……”小皇帝露出了小狐狸一般的笑容：“这天底下只有两个人恨不得冯保出事，一个是朕，一个便是你。”
崔显微侧面庞，伸手遮去半边容颜，似乎很不好意思：“皇上您误会了。”
朱翊均不理他，自顾自说道：“朕恨他，因为他把持朝政，一手遮天，全然不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你恨他……”
崔显忙道：“哎哟皇上，奴才可不恨冯公公……”
“若没有他，如今你便是东厂督公，你会不恼恨？”
小崔眸中悄悄流淌过一抹异彩，稍低下脑袋，道：“那可谈不上恨。”
“哦？”小皇帝似笑非笑：“哎呀，是谁曾对朕说过，只要朕让他坐上东厂第一把交椅，他便唯朕的命令是从？”
“咦，难道是奴才？”小崔极其讶议：“奴才有这样说过？哎呀，奴才可真是太对不起师父，太大逆不道了！”
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朱翊均抓起一个镇纸就丢了过去：“少装模作样，快说，沈夕照的案子，你想出主意没！”
崔显不躲不闪，任凭那镇纸砸到脑袋上，捂着脑袋直哼哼：“哎哟，打是疼骂是爱，皇上您可不能对奴才有非分之想，奴才有喜欢的人了，奴才是个专一的人……”
“去死！”朱翊均气恼的再抓东西砸他：“太监喜欢人有个……屁用！”
“哟，京城宜纸轩的上等狼毫，这可是好东西，奴才谢皇上赏赐！”
“还给朕！”
“不还！”
“还来！”
“不还！”
“你……”
“除非皇上您承认……”崔显的声音一转一顿，依旧软绵绵的，脸上的笑容却收敛几分：“您让西西回宫，乃是另有目的。”
小皇帝眼皮一跳，随便编个理由：“朕觉得她漂亮。”
“皇上一心想要除去我师父，却始终苦无他的把柄，沈大人这桩案子，不就是您最大的机会？您若不叫西西回宫，保不准便会失去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小均，我猜的对不对？”
小孩在那头尽可能摆出一副凶恶的嘴脸：“你要知道，臣子最忌讳的事情，就是肆意揣测皇帝的心思，何况你只是一个宦官！”
崔显没有说话，目光闪了闪，一丝不辨意味的光芒稍纵即逝。
“莫非朕说的不对？”
“奴才只是觉得……奴才没有跟错主子！”崔显淡淡笑着，那种沉静的笑容，与他往日所惯有的大不相同：“旁人都急着巴结我师父，巴结张大人，巴结太后，奴才却一心一意的伺候皇上您，皇上，待您日后得了政，可千万不能忘了昔日的承诺……”
“君无戏言！”说完，小皇帝的脸上就流露出些许调侃：“啧啧，不过……也得看你脑袋里有没有什么帮得了朕的好法子！”
“这有何难？”小崔凑近他身畔，悄悄地低声说了几句，朱翊均越听越是紧锁眉头，末了才抬头，不确定的问：“就这样？”
“要救沈大人，必须说服太后，太后他老人家自然是帮着我师父的……皇上若想劝服她，喏，只有照着奴才这办法了。”
“欺骗母后，可是大罪，万一日后追究起来……”
“哎哟，自有皇上您扛着嘛！”小崔很确定的眨了眨那双无辜的美眸。
坤宁宫。
太后坐于一棵月桂树下，饮茶逗鸟，十分闲适，身后的宫女们不紧不慢地打扇，一名小太监手捧金碗走了过来。
“太后，该喝药了。”
“嗯，搁着吧！”凤目一抬，雍容气度自然流露。
“什么时辰了，哀家宣的人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