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绝非什么重要日子,偏偏这一日,京城西市热闹极了。
十多辆囚车押着犯人浩浩荡荡行来,牌楼底下搭起一座高高的席棚,四周布满东厂厂卫。
周遭老百姓就跟开水烫过似的,四处人声鼎沸,朝廷处决官员他们不是没见过,但这一口气处决十来个要员重臣,大伙儿也算开了眼界。
巧的是,十多个大官,个个都被按上了谋逆作乱的罪名。
囚车到了刑场,犯人一律跪倒在席棚前的空地上,那些官员也曾是庙堂中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这会儿长发披散,神情委顿,有谁又能想,他们曾经春风得意时的模样?
午时近三刻,围观之人越发络绎不绝。
渐渐将西市闹区堵个人满为患。
所谓杀一儆百,朝廷的用意自然不单是处决犯人这么简单。
威吓立信,才是皇家巩固政权的手段。
席棚底下,崔显斜斜地倚靠在一张太师椅内,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百无聊赖。
照规矩,小猴子一如既往的从旁伺候,他一手打着扇,一手端着盘酸梅,仰头望望天色,提醒道:“公公,时辰差不多了。”
“嗯……”崔显应了声,帕子在指间绕来绕去,目光一转,微微望向远处,似在思索什么:“哎,师父也真是的,喏,明晓得我最怕见血,还非把这缺德差使安排给我!”
小猴子嘿嘿傻笑着:“那还不是冯公公他信任您,换了旁人,可巴结都巴结不来呢!”接着眉头稍皱,有点担忧:“只是……沈姑娘那边,公公您不好交代呀!”
“没见咱家这两日总躲着她么!”顺手拈了颗酸梅含入口中,说话也变得含混起来:“喏,一会儿若让西西知道,他爹是咱家亲自监斩的,哎,以她的脾气,非活吞了咱家不可!”
小猴子忽然变得吞吞吐吐:“公公,奴才……有件事不大明白……”
“嗯?”
“您……是真心喜欢那位沈姑娘?”
小崔眼一眯,淡淡从他脸庞上扫过:“小猴子……”
“在!”
“有些事,不该问的就别问,喏,你随咱家这么久,也该知道公公我最不喜欢别人打听的太多……”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小猴子心底嗖地一凉,险些没跪倒在地上。
他不怕崔显生气,也不怕崔显动怒,偏偏就怕这位美人不温不火的说话语气。
总让人猜不透心思。
“呃……公公,那奴才……能不能问您另一个问题?”
“什么?”
“您……”小猴子吃惊的望着崔显,这也太奇怪了吧?满满一盘酸梅……不到片刻功夫,竟已被他吃剩不到三分之一了。
“您最近很爱吃酸的么?”
“哎,最近老犯恶心,吃点酸的舒服……”
小猴子手一颤,盘子差点落到地上,他嘴唇动了动,终于小心翼翼的问:“公公,您不是……怀孕了吧?”
说声刚落,整个身子就笔直飞了出去!
崔显慢悠悠地收回脚,两颊泛着绯红,语带娇羞:“死奴才,说什么呢!再怎么说,咱家也是个男人嘛……”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东厂厂卫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小猴子在地上爬了一圈,爬回崔显的脚跟边,怒斥两人:“笑!笑什么笑!难道公公说的不对!”
崔显吃罢酸梅,捏着帕子抹了抹唇,道:“喏,也不知怎么搞的,这两日总觉得胃里涨涨的,没什么胃口。”
“公公您要不……去李太医那儿瞧瞧?”
“小猴子……”崔显忽然幽幽地凝视着他。
“奴、奴才在!”小猴子刚要起身,被他那水汪汪的眼眸一望,顿时骨头酥的又扑嗵一下跌倒。
“你真希望咱家去太医那儿瞧瞧?”美人的眸中的秋波盈盈闪烁。
“奴才决不说假话!”
“哦,既然这样……咱家这会儿便去。”他说走还真走,语声才落,竟真的起身而去。
小猴子立即看傻了眼,一把揪住崔显的衣角,嚎叫道:“公公,您还在监斩呢,走不得……”这也太任性了吧?
“哦,也对。”崔美人似乎这才想起自己的责任,想了想,回头丢给他一块墨绿的玉牌:“喏,这个你拿着,弄丢了咱家可饶不过你!”
小猴子双手战战兢兢的捧着玉牌,声音抖得比秋风里的落叶还要可怜:“公公公公公公……这、这……这是您的关防令牌、牌……”
“小猴子,你不是一直想要威风一次?”美人笑吟吟的回望着他,并且丢去一个爱与鼓励的眼神:“喏,咱家就给你一次机会,拿着咱家的手令,好好在这儿监斩,咱家先去找李太医喝杯茶。”
“公公!”小猴子死死抱住自家主子的大腿:“您不能走啊!”
监斩朝廷钦犯,那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事情,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小猴子纵然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小猴子,你行的!”崔显半蹲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乖,听话,好好监斩。”
“不要不要,奴才死也不要!”
呜呜呜,公公明摆着欺负人嘛!
“那你就去死吧……”崔美人脚后跟微微一挑,小猴子的身体便直直的飞了起来。
重重弹开,却轻轻落地,毫发无伤。
待小猴子惊魂稍定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背影,以及从空中远远传来的话语:
“小猴子,乖乖监斩,可别把咱家的手令弄丢了……”
公公,您真是太可恶了!
小猴子恨您!
崔显走的很慢,衣角没有惊起丝毫涟漪。
可是他的身形却消失的很快。
在小猴子终于醒悟过来觉得自己应该追上去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了他的背影。
其实,他并没有走的太远。
一条隐蔽的小巷,一个隐蔽的角落。
一个大白天就把自己包裹的跟块黑炭似的男子。
“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崔显抚着肩上一缕发丝,悠悠的问。
黑衣人躬身道:“副督公之命,敢不尽心。”
“没留下什么把柄吧?”眉梢一挑,声音淡的如天边一抹白云。
“神不知,鬼不觉。”
“很好……”他唇边稍稍荡漾起一层满意的笑容,扫了黑衣人一眼,道:“你一家老小的案子自有咱家做主,放心,锦衣卫的人奈何不了他们。”说着手掌一翻,掌心放着一颗赤红的药丸:“来,服了它。”
黑衣人眼底掠过一点慌张和迟疑,脸色苍白,到底还是伸手接过。
“喏,从今往后,你虽不在了,但你的爹娘弟兄,咱家自会叫人妥善照顾,每月百两纹银,保准他们安安乐乐地过完这辈子。”
黑衣人捏着药丸的指尖越抖越厉害,犹豫片刻,抬头望向崔显,欲言又止。
崔显若有似无的一偏首,自言自语:“哎,咱家这个人呀,最讨厌那些说话不算数的了……”
黑衣人肩膀一僵,颤声道:“副督公,小人的父母……就有劳您了!”
崔显笑得春风拂面,仿佛在酒宴上劝朋友多吃一点:“喏,把药服了吧。”
黑衣人长长叹气,终于咬牙闭眼,将那颗药丸吞咽下去。
“你放心,咱家心软,最见不得旁人受苦了,喏,这药可是咱们东厂的上乘货,绝对不会有丝毫痛苦,一会儿呢,你就像是睡着一般,舒坦的很……”
美人衣袖轻掠,缓缓转身。
那黑衣人,一点一点的软倒在地上。
西西自认是个有教养有肚量有耐心的好姑娘。
温柔而不失刚强,美丽又不乏智慧,成熟稳重里略带一丝可爱的小俏皮,娇艳妩媚中犹藏着一点烂漫的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