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棠赶回九重天的时候,步风上神正在天帝那里喝茶。
想来人间两三天也不过就是天上弹指的功夫,谷叶上神应该在紫微殿待了没多久,重棠正犹豫着是回紫微殿还是碧微殿,一袭黑衣的身影出现在天京原的云桥道上,手里提着一壶白春酿。
“度厄上神……”
度厄的手微微一颤,连忙将白春酿隐进袖中。
重棠瞧见了,心里慨叹这真是一个神秘的上神,继而才想起先前度厄曾亲手将一枚白犀角托他带给姑瑶夫人的事,更觉眼前人的深不可测。
只见深不可测之人拂了袖子,若无其事寒暄道:“看来你们师徒俩在人间的事务处理得不错。”又说,“方才我要去同天帝叙说地府事物,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恰看见你师父窃喜似地要去找天帝,便不去打扰了。”
重棠连忙作揖:“上神多虑了。”
度厄看见他恭恭的样子,心情舒缓了下来,又仔细将这个青年瞧了一遍,觉得十分眼熟。“你是姑瑶夫人的养子?”
“是,夫人是在参虚山麓遇到的我和阿姊,彼时我们都还小,所以只知道夫人待我们如亲,其余的记得不大明朗。”
“如此甚好。”
据传度厄上神本也是天地间一游灵,经天帝点化才有如今的成就,就像如今姑瑶夫人也尽了一份心意来点拨他和太棠。这一点上,重棠想来是与他相通的。
“对了上神,之前您交给我的那块白犀角我还未来得及送过去。今日难得上神回到九重天,这件事我想……或许还是您亲自来做比较合适。”重棠说罢,已经将白犀角递了出来。
“也好,正好我想去参虚山一趟,你也一起来吧……喝过白春酿么?”度厄释然一笑,不由分说腾了两片白云。
都说白春酿是天京原最好的酒,饮之使人忘忧,如入梦里。姑瑶夫人是个务实的人,不喜欢这些玄虚的名堂,因此并不允许骊族的王族们多喝。在旁族的一次宴请里,长辛和太棠趁夫人去应酬,破例尝到了白春酒,偷偷买来埋在山后,闲时跑去对酒当歌,风流极了。
重棠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踏上了一同前往参虚的云。
“小仙斗胆一问,上神到参虚去,有何贵干么?”
“参虚的虚麓河水色动人,我舍弃了天上种种风光,唯独留恋它。”想不到表面冷淡的度厄上神这么轻易就把心中柔软之处展现出来,可见是个性情中人,“我常独自到虚麓河畔饮酒,醉了便倒头就睡,一睡就梦到以前的日子。”有关梦境的内容,他其实有所隐瞒。大约是太寂寞了的缘故,在鬼界又总是与幽魂打交道,梦境里他格外恣意。梦到的却是那灵动的少女,摆着蓬蓬的大尾巴,一笑倾城,一舞动天下,连风都为之驻足。
此是他埋在心底的秘密,总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不适合与风月桃花沾上边。
度厄和步风虽然不合多年,这一方面的见解与造诣倒是颇合得来,天帝每每想到这里,便自责不已。
姑瑶夫人为了吸引仙朋道友前来观游,在虚麓河上林林总总,修了小几十座湖心亭。虚麓河本就曲折,再借苇柳之物的遮掩,倘能在这微妙处发现一雅致盎然的亭子,再惊喜不过。度厄当年就是醉了酒,任水浪推舟,醒的时候一人已躺在青竹亭里,千百年来未曾感到的轻浮快乐。
姑瑶夫人万般机敏,却一点不愿花在儿女常情上。
倘若愿意,不知道如今的参虚山又会是哪般模样。
待回过神,已经抵达虚麓河。
虚麓河边有一块巨岩,上刻参虚二字,从此处逆流而上,便是姑瑶夫人掌管的参虚山了。
守石的老树精远远望见云头的二位仙君,认出是度厄上神与重棠仙君,连忙作揖行礼。
二人下了云,向他打探姑瑶夫人的行程。
老树精道,夫人前去南炎山射猎散心,一时半会回不来。
南炎山地广人稀,要想直接去找她,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我是个不喜独身的人,奈何久待地府,在这九重天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如今仙君能陪着我,虽只有一时半会,我也无憾。”说着,度厄娴熟地唤来一叶小船,不给重棠任何拒绝的余地。
“重棠仙君年纪虽小,却总是这般愁容满面,是为何故?”度厄坐正,引酒入杯,递给重棠。
兄姊皆困在女魔头手里,心情自是好不起来,重棠又不能将此事说出,被度厄这么一问,愁情更是雪上加霜,闷声喝了酒,勉强挤出个应酬似的笑,道:“方才同师尊在凡间理事,才知世间恩怨牵扯,万般纠缠,反观天上,即使跳出六道轮回也难免诸多不顺。”
“万般纠缠,诸多不顺,”度厄听闻这几个字眼,眼前仿佛略过沧海桑田。这正是曾经自己所彷徨的,而时过境迁,千百年的寂寞沉淀了之后他找到了自己的出路。“不怨不悔,放下罢了。”
又说:“仙君来日方长,或许多经历几番,才是好事。”
重棠借着几分酒意,向度厄打探:“上神大人,姑瑶夫人……她是不是个很绝情的人?”他担心过了头,甚至害怕兄姊的事东窗事发,一旦挑起神魔两道的争端,为保大局,姑瑶夫人会抛弃他二人。
度厄愣了愣,答:“曾经是。”
言下之意,如今或许变了,或许仍旧。
“如果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了错,她能原谅么?”
上一个惹姑瑶生气的人,正是玄辛,而今尸骨无存。度厄琢磨了一下,没有将此话说出口,只是告诫道:“了解此事,不如慎言慎行,莫在她眼皮子底下犯错。”
来自度厄上神的告诫,使重棠紧张出了一头汗。如此一来,河风带着冷意一吹,他眼前昏昏沉沉,不知是醉了还是着了凉,有些提不上力气。
度厄见他情形愈发虚弱,担心是酒的缘故,连忙从袖中取出一颗醒酒丸,塞进他嘴里,过了半晌还不起效。
度厄已经不想再和姑瑶有任何牵扯了,可她的宝贝养子在他手里出了事,凭这个女人的性格,天界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着实令人头疼。
他或许本就不该带这个孩子来游船,可不知怎么回事,他一见这孩子,心中有股天然的亲近感,像是爱犬的人见了小狗崽,忍不住就要凑上前摸那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满心欢喜。
这时不巧,头上惊雷,落下雨滴,度厄手忙脚乱,将重棠从小船上挪到就近的一个湖心亭上,不小心将白春酿打翻,跌进河水里。
酒香顿时在河中蔓延开。
一条鲤鱼精经不住酒意,红着脸醉醺醺地游到亭下,探出湿漉漉的身子扶在亭边,想要向度厄讨酒。
“呀,纯泽仙君怎躺在这?”她不识度厄上神,却认得这个年轻人的模样,“纯泽仙君就连睡觉的模样都如此英俊不凡,奴家好生喜欢。”
醉唱起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度厄看不下去了,喝止:“大胆鲤精,如此不端,虚麓河的族长就是如此教导你的?”
鲤鱼精这才注意到度厄上神,只见他官衣锦绣,气宇轩昂,一下子就吓得清醒了。
“大人饶命!奴家错了,奴家有眼无珠,奴家这就走!”
“且慢,”度厄叫住她,“你懂医术么?倘能救醒他,此次我便饶了你。”
鲤鱼精点点头,上了岸,本是畏畏缩缩,可看见喜欢人的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紧张又虔敬地掀开他的袖子把了脉。
“此是重棠仙君,参虚山的少当家,”度厄问,“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