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灵儿勉强睁开眼，只觉得身上软绵绵的，说不出的慵懒无力，转侧之间，发觉腰杆酸痛得像是被一节节拆了重新拼过，昨夜情事经过脑海，心中甜蜜满满，眼里都是缠绵悱恻柔情。

    黎天正靠在床头看一叠文书，见灵儿醒了，走过来，重又躺下身来，从枕上捉了她一绺头发，在手心里抚摸：“灵儿你听，窗下有喜鹊在打架。”他的嗓音虽低，里头全是懒洋洋的得意和餍足。

    羞赧的侧过脸敷衍道：“我怎没听见。”黎天望着她的脸，忽然哈哈一笑，半坐起来，将手边一扇雕花木隔板一推，水面的微风便把层层叠叠的鲛绡床帐吹得飘飘拂拂，向床里鼓了进来。

    灵儿再料不到这床的里侧也有朝外开的窗，此时她身上裸着半片衣衫也无，黎天以为她必然要慌慌张张的躲避起来，然而初始时候确实吓了一跳的灵儿随手勾起两三张鲛绡帐子往身上一拽，黎天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手指灵活的勾动着三两下的功夫，那几张再是轻薄透肉的红绡帐子就被她缠在身上改成了件颇为像样的，具备了可以充分做到遮蔽身体的功用的寻常衣衫。

    黎天将她拉过来，道：“没人。真的，只有水。看嘛。”

    灵儿挣不过，勉强向外瞥了一眼。果然只有碧幽幽的水面，既不是岸，也没有游船，略放下心来，仍是怀疑地横了他一眼。然而转过头来再次望向窗外的时候不觉看的呆了，但见一池春水，将落下的花瓣都推到了船舷上，像一只小手在木壁上一拍，一拍。那些细小的花瓣深深浅浅，都是淡胭脂的颜色，在船舷上堆了厚厚的一层。

    “好看么。”黎天凑过来轻轻在她白玉一般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灵儿呆呆想到昨日与哥彻夜欢好，船外竟然是这般落红如雨的缠绵景象。也才想起，昨日傍晚，失足落水后两人所到点燃篝火烤干衣服的所在，离他们的楼船最近却也当真算的人迹罕至处，私奔出来的人，这般惹眼的楼船自然是要远离人群的，方才那一下反应不过应激而已。

    另一边，那日跳月节对歌之后就消失的阿城并没有真的离开草坝，而是去了酒棚所在同旧日朋友一夜醉饮，直闹到天快亮才散场。

    有好信儿的忍不住来问他：“给人抢夺了心上人，伤心吧？”

    却见他摇了摇头：“败给九黎君却也正常，没什么懊恼的，整个九黎都是他的，何况一个美丽姑娘！”

    众人却听得一惊，“你才说什么醉话？你败给了哪一个？”

    阿城却气恼的重复道：“我没醉，没说胡话，可是说来只怕你们也是不信，那黑大个子不是别人，乃是彭水城里九黎宫中的主事，当今的九黎国主，黎天。”

    “你怕是当真喝的头脑不清楚了，胡言乱语起来！”

    “我并不曾胡乱言语，那确实九黎君不错，我家里有爹爹从彭水城拿出来的画像，我也去像他求证过的，我初始心里总不确定，直到后来听他唱起歌来，他唱的什么？”

    “是些官话，也不过是寻常思念姑娘的话罢了！”

    “不对吧，我隐约记得有几句非常奇怪的，说什么国事不理，凡是不问，凭他山河动荡！咱们寻常的百姓谁敢称国事？谁敢说什么山河动荡这样的话来？我看阿城说的有些道理，这黑大个子身份是有问题，保不齐真就是九黎君本人。”

    “旁的不论，你看他气势，看他那不凡品貌，虽然是一样的麻布衣裳，怎么看也不似咱们这般平头百姓。”

    “我恍惚听人说起过新任国主是个相貌极其英俊的黑高个子！再看黑大个子，细思其相貌，虽则黑了些，那样的五官和脸面，可不就是个有一无二的。”

    人群中有个一身麻布衣服，相貌泯然众人，举止却颇有些鬼祟可疑的中年男子，转过头意味深长的听着这一切，心里叹了口气，果然隐匿在此，终于能回去复命了。

    五日之后，黎天灵儿下了游船赶回竹屋的时候，却被门前拥挤的民众堵在了门前。

    爱慕灵儿的大巫之子圆脸青年阿城，邻居抱着幼儿的大嫂，和那花布裙子送过水果向黎天表达心意的年轻姑娘都在人群里。

    灵儿和黎天对视一眼，觉出周遭有些不甚自在的紧张的氛围。

    还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纷纷屈膝下拜，口中称道：“草民等见过国主大人。君夫人。”

    黎天将面前的老伯搀扶起来，摆手道：“快起快起，老人家不需多礼。”又转向其他人道：“诸位乡亲也都请起，某不知你等从何处学来这跪拜之礼，姜某手下的诸位部从也不过低头行礼而已，近些年来，我九黎族逐渐强盛，虽效仿他国，建了宫室修了都城，有了军队成了法令，却从不敢忘本，诸位乡亲作为十万百黎山山民，乃是我九黎国国之根本所在，谁也不比彭水城里的姜某低上一等，故而也请都不必向某跪拜，都起来都起来。”

    说着这话逐一去搀扶起来，百姓先是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见他果然来扶就都将信将疑的站了起来。渐渐放松，不似先前的紧张模样。

    又听见他郎朗说道：“所谓九黎国君，不过是个称谓罢了，诸位也都瞧见了，黎天和大家一样，不过是一个头一张脸，俩胳膊俩腿的普通人罢了，并不曾多出一张嘴来，穿的也是保暖之外衣，吃的也是五谷杂粮。”百姓听他说的真诚亲切还有趣，禁不住哄笑开来，方才紧张的气氛又一次缓解了许多。

    “大人还有一点天生强似我等凡俗百姓处的”忽然听见一个声音插进话来。

    “怎么？”

    “大人你说，一样吃的五谷杂粮，你怎么就长的那么高呢？”黎天看向这青年但见他容貌清隽，气质不俗，唯独个儿头拖了后腿，难免令人惋惜，只好摇摇头，劝道：“高有高的好处，矮有矮的优势，譬如你我对立，同你说话，某位居人君也不得不低了头，不是吗？”

    “说得好！国主大人好智慧好胸襟！”人群中想起喝彩声。

    灵儿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情景，和诸多百姓一般，实在没想到，从前人都谓九黎世子黎天为人倨傲，最是桀骜不驯，向来不羁的人物，不想于百姓面前却是能现出这般真诚亲切的一面。

    “哎算了算了，我也是明白了，似我这般身量算的是自然灾害，埋怨也是无用。”那青年晃了晃手中折扇就退了出去，不知为何，灵儿却觉得这人莫名眼熟，心头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却见黎天继续向人群道：“姜某和大家一般，就连成亲这等大事儿，也是要来参与跳月旧俗的。如今，某不过是携眷在乡间少留，明儿就离开此地重返都城理事，大家也就都散了吧”

    看热闹上瘾了的百姓也只得不情不愿的鸟兽散了。

    待诸人散尽，眼前视线逐渐开阔起来，灵儿和黎天才是松了口气，却忽然都睁大了眼睛看清楚前面一左一右的浩浩荡荡数以百计的两拨人马彼此对立，都十分凑巧的是一身黑色装束，他们分别是奢比尸姬长天为统帅的九黎三百士，和他俩最不愿最怕见到的，来自有熊的侧妃玄姬以及田华力牧等一众有熊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