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日子过的皱皱巴巴，但好歹也能继续过下去。

    田野经过几日的课堂折磨，总算迎来了周末。

    星期六清晨，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在用井水冲了脸后，兴冲冲的跑到毛翠华面前，叫嚷着：“妈妈，我去小卫那里打酱油好不好？”

    毛翠华正在烧火做饭，火光将她的脸庞映红，袅袅烟白从木锅盖下头蹿腾出来，屋子里回荡着‘咕噜噜’的热水煮沸声。

    “酱油还没有用完，不用打！”

    毛翠华的话给田野泼了盆冷水，她有点不死心，继续问：“那、那有什么要买的？”

    毛翠华瞅了小丫头一眼，严肃地问她：“这么急着去小卫那边，要干嘛啊！”

    田野支支吾吾的，她的小手背在身后，不善撒谎的姑娘手心有了湿汗。

    “我想看电视！”田野低着头，望着灶膛边缘的茅草，声线低沉沉，“班里伢子都在说孙悟空，我也想看。”

    毛翠华瞅了小丫头一眼，没有说话，等到田野准备调头离开时，才说了句：“中午记得来家吃饭！”

    小丫头立刻喜笑颜开，她大声而快活的喊着：“晓得啦！”

    小卫是村里的小卖部的店主。与学校的小卖部不同的是，小卫的小卖部还卖许多生活用品。

    在玻璃柜台旁边，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电视机对面是两副麻将桌，洗牌、摸牌、打牌的声响可以持续到后半夜。

    田野两条腿溜得很快，还没注意，人已出了屋门。

    毛翠华在她身后喊：“等一下子，带三袋洗头膏回家，这是一块钱！”

    洗头膏也就是洗发水，是袋装的，和现在酒店里袋装的洗发水差不多。毛翠华很久没有用洗头膏洗过头发了，田野也是，若凑近了闻，总有股汗馊味儿。

    田野望着手心里的一块钱有点失望，若是可以，她真想再尝尝蛮糖的滋味儿！

    “好了好了，这二毛钱算跑路费！”

    毛翠华又在田野的手心放下两毛钱，那一瞬间，田野的面部表情忽然展开了，眉飞色舞的像一朵盛开的、艳红的月季花。

    “我晓得啦！”田野的声音很高亢，能穿过屋顶、穿过四周的松树梧桐树、漫过洁白的云朵、刺透青蓝色的长天。

    毛翠华的心情也很不错，看到田野开心，她的日子也似乎没那么糟糕了！

    田野一溜烟小跑开了，刚准备往屋后小路上走，她又想起来，一大早都没见着爸爸。

    “妈妈，爸爸去哪啦？”

    毛翠华正准备回屋，听到这一声，稍稍回头作了答：“去土门子了，那边二子请他吃个饭，一大早就走的了！”

    毛翠华已经回屋了，倒是田野还呆在原地。

    她记得，土门子的老二是个挖墓的，一晚上都在数钞票。她爸爸也要跟着人家挖墓了吗？

    这终归是大人的世界，小孩子暂时无法涉足。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田野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接着，她再度迈开欢快的步伐，往上游的小卫的店里跑去了。

    从家一路狂奔到小店，需要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田野从石秀珍的院子口飞奔离开；在李久爱家门口停留了下，用力吸一吸他家传来的盐水鹅的香气。

    小姑娘穿过长约二十米的黑石子上坡，在桑树的绿荫里踩着掉落的、紫中透黑的桑椹果；最后‘呜呜啊啊’的大叫着冲向大马路，一直往南，往小卫的小卖部狂奔飞去。

    往南，是小卖部；往北，便是田野的学校。

    田野第一次在这条大道上跑的这么舒心，看不见学校的日子总是惬意，比炎热夏季里的老冰棍还要叫人舒坦。

    小卫是个三十五岁开外的女人，长得很丰满，脸上挂着白白嫩嫩的肉。她的丈夫是个木工，常年在外跟队干活，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

    小卖部里总是挤着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坐在马路边上聊着天，有的坐在屋子里打麻将。

    小卫总爱倚着门边，嘴里嗑着瓜子，时不时的插几句话，以慰藉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心理。

    今天周六，田野来的早，店里只有小卫一个人。

    小姑娘直冲到玻璃柜台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柜台里侧的黑白电视机看。

    小卫正端着一碗粥出来，看见田野来了，连忙问她：“早饭吃没啊？我刚煮好粥。”

    田野抿了抿嘴唇，掏出一块钱，声音低低的说：“我妈叫我拿三袋洗头膏子。”

    小卫一手端着碗，一手给她撕三袋洗发水，顺道问问田野父母的状况。

    “就你一个人来啊，你爸你妈呢？”

    田野继续回答：“我妈在家呢，我爸去土门子了！”

    小卫将洗发水递给田野，田野接了洗发水，却不怎么愿意离开。

    小姑娘小手揪着裤子，眼睛望着那台黑白电视，目光里满是不舍与渴望。

    电视机很大，像个黑灰色的大箱子，头顶数着两道长长的天线。

    此刻电视机是关着的，屏幕上能够倒映出田野小小的人影。

    田野又揪了一遍裤子，磕磕巴巴的问：“我、我想看孙悟空，我有二毛钱...”

    小卫是个好说话的女人，看到这丫头这么想看电视，也就将插头插上了。

    刺刺拉拉的声音传导过来，电视屏幕上一片雪花。小卫摆弄了一会儿天线，又转了几圈翻频道的旋钮，才有人声影像出现。

    “九点半钟，孙悟空就出来了！”

    小卫给田野端来一张小凳子，任由她坐下慢慢看。

    “现在上学的啊？”小卫坐在一张长凳子上，一边喝粥，一边问话。

    电视里放着广告，说着一些田野不清楚不明白的广告语。

    田野“嗯”了一声，回道：“上了一礼拜了！”

    小卫继续说：“我家伢子在大兴那边念书，已经上初一了。刚开学，昨晚去她奶奶家了，估计要到晚才能来家。”

    田野接不上话，继续‘哦’了一声，保持沉默。

    “哎，成绩又不好，最多上个初中吧，就可以去厂里上班了！”

    电视上正放着早间新闻，上头尽是一些离老百姓生活很远的事，比如对谁进行表彰，对谁进行严惩等等。

    这个女人将碗放了下来，眼睛也望向了电视，不咸不淡的说：“这电视不好，过段时间换个彩电。现在流行彩电，哪个还用黑白的！”

    田野默不作声，心里有点酸酸的。她很想问小卫这台黑白的准备怎么处理，能不能送给她？但话到嘴边，却始终开不了口！

    九点半钟，孙悟空终于出来了。

    虽然电视台是重播，可田野是第一次看到。她看不懂故事情节，只晓得里头的人物很怪，充满了喜气。

    田野很开心，她终于可以在星期一的时候，跟一帮看过孙悟空的小伙伴们搭上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