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晴雨总是来得急促，不消一会儿功夫便云消雨尽，晚霞似染了胭脂般好看。可是这晚霞再美丽，也没有这抱着膝盖，捧着脸，歪头看晚霞的姑娘美。她黄衣黑发，细皮嫩肉，霞光映得眸光澄明，景色万变，端端一派温润秀美，神秘璀璨。

    忽地眉一皱，仿似想到什么难题，继而长叹一口气，其中俱是无可奈何之意，看着她这哀怨的神情，直教人心里难受，想伸手抚平她的眉眼。不过姑娘并未给旁人机会，眼一动，小手一拍，便朗声笑道：“就定了醉仙楼吃锦珍八宝茶吧，再配上一道软糯的青团子真真是极好的。”姑娘敛了裙摆，便将这山顶的霞光烟色抛在身后，往山下的醉仙楼去了。

    姜佾眉眼含笑地尝着茶，嚼着团子，像个人间未长大的孩子。有搭着巾子的小二走过来，笑着问姜佾，可要二两雪里红，有公子请喝酒哩!顺手一指，却是二楼雅座的人，隔着一层薄纱，身形隐约，却看不清容貌，她笑着谢了好意，只低头嚼着团子。

    小二却未走，继续道：“雪里红可不常得，今日若不是有公子砸金开坛，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喝上一喝了。”不过一坛酒而已，却似珍贵至极，小二的话倒勾起了姜佾的好奇心，让她不禁想尝尝这酒了。

    “那你可说说，这酒有何不同之处?”姜佾问道。

    小二不禁咂舌，问道：“您竟未听说过这酒？”姜佾点头。

    “话说这雪里红，本不是什么名贵的酒，味道也粗糙，那为何这世人却对它趋之若鹜呢？”小二眼风一带，飘向黄衣姑娘。黄衣姑娘忙点头，做出思索的样子问小二，“那这是为何呢？”小二看眼前女子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也来了兴致，正欲摆出说书人的架势大讲特讲，一客人大声喊了声“点菜”，真是坏兴致的玩意儿，小二在心中啐了他一口，尴尬地笑了笑，高声应了客人，便去了。

    “姑娘，你若是对这酒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少年清朗的声音从二楼帘内传来。

    姜佾笑道，那便多谢公子了。

    “正如这小二所说，这雪里红本不是什么名贵的酒。只是如今却只剩下这最后一坛了呢！物以稀为贵，是以这雪里红本是粗糙的酒，却也金贵几分。”

    “哦?最后一坛?”

    “姑娘有所不知，这雪里红乃是钟家第三子钟元植所酿，世间唯有三坛，一坛敬苍天，一坛敬亡魂，还有一坛流落街头，正是这一坛酒。据说这一坛酒里，泡过一只万年蛇精，又伴以仙山灵果，竟是世间再难出其二。”

    “听着确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姜佾道。却想着，钟元植?就是那个弱不禁风的钟元植吗？

    有喝着酒嚼着肉的老粗放声大笑：“这酒喝着酸酸甜甜的，倒像是给小姑娘老娘们儿喝的，一点儿劲道都没有!喝着不痛快，不痛快!小二，给老子上一坛百年花雕来!”

    有风雅公子举着酒杯笑他没有见识，道：“这酒既然并非凡品，自然有其独到之处。瞧它色泽红润，也不知什么仙果酿造，粗鲁之人如此说，倒真是亵渎了这百闻不如一见，一品的雪里红。”说着举着杯中之物对着二楼遥遥一谢。

    “你可是忘了那酒里还泡过蛇精呢！不知这酒是仙酒还是妖酒!看那酒色，妖气冲天，也就你这等酸臭书生爱喝!”老粗愤愤道。

    “姑娘不妨品一品。”楼上的人轻笑道。。

    粉红衣衫的年轻婢女从二楼木梯踱步而下，一手托杯底，青葱一样的纤细指尖轻扶着洁白如玉的酒盏。

    酒色如血有异香。姜佾浅尝了一口。只这一口便让她心头一跳。

    如果世间有什么味道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应该就是那山洞后青果的味道了吧。吃了一千年又一千年的青果，在他方再也没有那个滋味的青果，于某年某月某日突然消失的青果。这味道，竟这样地回来了。

    只是，这青果怎能酿出这血色灼灼的酒呢?

    姜佾又饮一口，不自觉地泪流满面。四周看热闹的人都像看傻子似的瞧着这女子。

    “我看姑娘与此酒有缘，这余下的酒便赠于你吧。”楼上那人道。将厚帘也落了。此后再无声响。

    许久之后，小二走到帘后，才发现客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椅子，桌子上面摆着个银坛。银坛中酒色如血，在这银白的坛中竟还真有几分雪里红的雅致。

    姜佾得了酒，也得了心病。

    钟元植坐于宅院深处的怡水居钓鱼。那房屋瓦舍分明是按夷水居置办的，就连一方钓鱼台也都一模一样。

    那雪里红本不是什么名贵的酒，却是他为珍爱之人所酿。

    只记得那一年山外的雪下得很深，他怀里揣着青果子，她想着，那只小精怪那么爱吃这果子，她心爱的姑娘定也是爱吃的。他便要把这些都带给她。

    雪就那么飘啊飘啊，将他一头黑发染成了白发，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里行进着，不敢停歇，却在看见那天上飞过的红羽时砰然倒地。怀里的果子落了下来，一口精血喷洒在那果子上，渗进去，后来便再也擦不净了。

    他心爱的姑娘没能吃上那果子，她没了，在他返回故乡之前，就没了。

    他用那果子酿了三坛酒，一坛敬苍天，送她早日归；一坛敬亡魂，愿她早日归；一坛流落街头，待他寻回它，也寻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