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脸黑了一些,她原本的肌肤像是拨开的蛋壳一般的白皙明亮,但现在明显晒黑了。
因她走那天还是烈日洋洋。
起先她还能用丝巾围住自己的脸,后来路途越发沉重,她甚至无法顾忌到自己的容颜,只在旅途奔波。
她的头发被扎在耳后,身上穿着男装,但没遮掩自己女儿身的事实。坐在车队里,在护卫的护送下押送一批货物。
往雷州通行的这条路初见端倪,一路上气氛不妙,来往商队行人不在少数,雷州太守虽然高举谋反大旗,却并未禁止商贩通行。
进城检查颇为仔细。
守城军官挨个搜查放行,到了若水这,那军官看了好几眼,林大不自觉的挡了一下。
军官挑眉,走到若水身边,忽而一笑:“你生的这么美,在外奔波,丈夫不心疼。”说着看向林大。
林大连忙弯腰:“小人只是姑娘仆役。”
军官道:“那就是未曾嫁人,你生的这般漂亮,年岁不小,未曾嫁人好生奇怪。”
若水心中警惕,面上横眉冷竖,显得泼辣:“小女曾有婚约,那男人体弱多病,婚期未到便一命呜呼,人人说小女是个克夫的命,谁都不肯登门求娶。可天地良心,那男人身子骨弱还成天寻花问柳,生生死在女人肚皮上,哪里是我的错了!此等男人还是死了好,我不嫁也活的好好的!要真嫁了这种男人,指不定我一刀捅死他,不听话的男人我才不要呢。”
东北地区民风彪悍,听到此等言语大家见怪不怪,只是指指点点说是个醋坛子。
军官双眸凝望她,“哦”了一声,侧身放行。身边一个兵卒上前伏在耳畔道:“小程将军,已经派人跟着了。”
车队已经检查完毕,拎着号码牌便进了城。
雷州羊城颇为繁华,街道交错,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商贩。羊城是云南和潍城商人可走的一条路,不是唯一,但这地方顺畅又有官兵坐镇,很少发生匪徒抢劫一类的事情,故而商人都喜欢在这地方歇歇脚。
单单看着城内繁华,远远无法察觉出此地谋反的紧张。
程伯庸治理雷州已久,牢牢握在手中,百姓起初不安动荡,紧接着发现和未谋反时并无区别,故而日子照样过。
雷州地处西北,与北面东洲相邻,又与西面云南接壤,这个位置一直很微妙。
谋反的旗帜举出来很久,朝廷一直没有动作,程伯庸也一直安安静静,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则是暗藏汹涌。
程伯庸并未像立场不明的云南靠近,不禁商队行走,大有一副四面并非楚歌,而是朋友的架势。
若水越看越心惊。
若水姓林,林家本是当朝武将,牵着进了一桩谋反的案子满门抄斩,这桩谋反的案子是先帝还在时。
梁王郭旭带领士兵征战,五年光影终于拉开了一道在潍城的屏障,不仅收复失地,还深入蛮人领地以游击战的方式骚扰加入侵其土地,蛮人不堪其扰,屡屡败退,有意求和之意。
蛮人求和,先帝喜出望外,满口应允。
但梁王不许,直言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不肯议和。
有奸佞小人污蔑梁王有意谋反,而林家是梁王亲信,林将军当时本在平叛内乱,被三道加急调令召见回京,人头落地,满府顷刻间灰飞烟灭。
朝廷断了给梁王的粮食供应,蛮人反扑,那一年梁王二十二生日被困潍城,受前后夹击,将军几遇死。
也是那一年,先帝突然暴毙,太子登基继位,将奸佞小人满门处死,本人凌迟。后大力支持梁王战事,梁王领兵伏击突厥王克洛落,突厥溃不成军,只有前任突厥王残余部队小股势力的骚扰,不成气候。
梁王手下顾将军守潍城,梁王带兵镇压国内此起彼伏的叛军,与云南一战,云南称臣,雷州程伯庸归降。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林家只是那场足以改朝换代风波里的小小一枚棋子,若水却清楚的明白一旦受到帝王猜忌的下场。
云南木家是梁王招募的,程伯庸是因梁王而投诚,守在边界的是梁王昔日的手下顾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太危险了。
只需要在添一把火。
若水晒了很久的脸很黑,但一瞬间看得出苍白,她记得巽玉嘱咐她的话,让她打听的是什么。
她跟随巽玉离京的时候,走的干干净净,也许是怕了手上没人的没安全感,还是收了一群人当打手,这样少而不精的人按理说打听不到什么内情,但还真查到了。
程伯庸收用了一个青楼女子,那女子刚好是若水的人,若水通过那女子得知程伯庸和宫里的人接上了头,还戏称那是一位贵人。
贵太妃,就是这最后一把火。这把火一旦烧起来,梁王郭旭就真的摘不干净,无论母子之间的关系多磨紧张,那毕竟是血亲。
若水甚至无法思考程伯庸为何要给自己这样的讯息,她只能尽快赶回小镇找到巽玉,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说出来,让他来分辨。
然而她找不到巽玉,听说饺饺搬到了镇子上,只能找她碰碰运气。一路打听,最后推开了天香居雅间的门。
饺饺看着她,脱口而出:“若水,你怎么黑成了这个样子?”
若水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她道:“那也比你白。”
这话没说错,她那鹅蛋般的脸纵然是黑了些,也胜于众人。
程何默默听着两人对话,心想,莫不是要吵起来?
若水问:“程何,谁痴恋你?”
他抬起头,一脸无辜,火烧到了自己头上呢。他果断岔开话题:“若水姑娘匆匆忙忙而来,可是有事儿?”
“有。”若水进来抓住饺饺的手,拎着人往外走,道:“有夫之妇和别的男人喝酒,像话么?”
饺饺跟着她走,出了门才小声道:“我不是有夫之妇。”
若水斜睨道:“郭爷对某个女人感兴趣,哪怕没娶没纳,放出一句喜欢的话,那女子照样不会与其他男子有瓜葛。”
饺饺惊呆了:“巽玉还会限制其他人?”
若水摇头:“不是,是那女子会仰慕郭爷守身如玉。”
饺饺沉默半晌,幽幽的说:“我不会。”
若水面无表情:“放心,我会看着你的。”
二人下了二楼,上了马车,车上的汤婆子来不及灌热水冰凉,冷风嗖嗖的刮着,很冷。
若水打了个哆嗦,赶紧问:“郭爷人呢。”
饺饺说巽玉生病不知所踪,她也不知下落。
若水死死咬着下唇,凌乱的发丝透出焦虑的眸子,一言不发。
“发生什么了?”
“……”
若水捏着自己的眉心,贵太妃掺和进来的消息自己知道了,那程伯庸有没有给顾奕消息呢。
她看了饺饺一眼,埋怨道:“你好歹也是爷名义上的妻子,就不能劝劝他,让他发病也留下来?”
饺饺道:“你跟着他那么久,你能劝动?”
“……”
若水不吭声,咬着牙撑了一会儿,忽然身子一软往下倒,轻飘飘的没重量,也没骨头,软的很。
饺饺正好将人接住,顺势摸了摸她的额头,一片滚烫,这人一路舟车劳顿又心事重重,加上外边天冷,现在发烧病的厉害。
林大驾车问:“姑娘去哪?”
饺饺答:“先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