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说出爷爷没有遗憾的时候,周宜南觉得自己就是说谎的匹诺曹,鼻子无限长长,遮盖不了她卑微而却懦的内心。
“你跟单位请过假了吗?”
“请过了,罗主任答应得很爽快。”
“到时候如果要守孝七天,我就在那里呆着,你守完三天就回来吧,千万不要耽误了工作。”
“什么叫做耽误工作?孰轻孰重,我还不明白吗?叶子归,我不需要你对我工作上的事情指手画脚。”
“那我也不允许你违背我的初心,爷爷在天之灵,也希望我们过得好,他在世的时候我们尽力孝顺,现在他走了,我们也要好好去送。”
在这之后,叶子归就不再说话,他像是个沉睡的孩子,闭牢了双眼,厚厚的镜片反射出他悲伤的表情,周宜南忍不住去刮他的鼻子,还好,华灯初上,一切都是混乱的,没有人看到她滚落的泪水。
说了也好笑,她哭得比叶子归还凶。
到达殡仪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叶子归有三个姑姑和一个叔叔,姑姑们继承了重庆女子的泼辣劲,做起事情来雷厉风行,说话噼里啪啦像打算盘一般。
其中三姑为人相对沉稳,和叶子归一家最是要好,五姑六姑看起来皈依佛门,实际上年轻做不了不少错事,心怀愧疚与不安。
婆婆首先接下了周宜南手中的行李,递过来了一张手帕,“娃儿,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周宜南连忙说道,“妈妈,不要紧的。”
周宜南的婆婆红着眼睛,喃喃自语,“快去给爷爷磕个头吧,他走得突然,我们也都不在身边,是在六姑家没有的。”
叶子归听见了,缓缓走上前头,周宜南跟在身后,薄薄的风衣将叶子归裹了起来,他看起来是这么瘦弱,六姑拉着周宜南和叶子归的手,走到棺材的前面,哭着跟里头躺着的老人说,“爸爸,你最爱的重孙和重孙媳妇来了,你看一看他们呀。”
这一刻,周宜南总算忍不住了,眼泪噼噼啦啦往下掉,她心如刀绞,她甚至在想,如果真的有灵魂这一说,如果爷爷真的知道她的身体状况,这个时候也许都要跳起来掐住她的脖子,让他的叶子归远一点。
当然,想归想,周宜南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人世间原本就有很多事情,你没有办法用常规的思维去考虑,就像当时,她选择和叶子归谈白,叶子归也欣然接受那样。
她以为自己寻到了幸福,可是这日子一步一步过下去,她得到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是个罪者。
“爷爷……”
叶子归开口,说了上飞机之后的第一句话,周宜南转过脸去看叶子归,叶子归的泪水滴在镜片上,没有去擦,手却紧紧攥着自己,好像是怕她也跟着消失一半。
两人站在灵棺前许久许久,六姑说完了一通话后才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去吃点东西吧?”
叶子归摇了摇头,“我去烧纸。”
“我也去。”
周宜南说着,也拒绝了六姑的邀请,紧紧跟在叶子归的身后,她害怕着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面对情绪的临界点时,会崩溃。
叶子归的父亲缓缓走上前来,是一个矮小的男人,举手投足之间去、却有共产党员的风范,“去给你爷爷磕三个头,再陪我去上一炷香。”
叶子归点了点头,周宜南跟在他的身后,面对着棺木,久久地跪下,周宜南明白这一份刻骨铭心的疼痛,在叶子归偶尔几段谈及家庭情况的对话中,爷爷的篇幅占据了大半。
叶子归从小就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因为之前有个长到十二岁去世的姐姐,所以尽管他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大,剩下的孩子却是家中最小。
也因为这些原因,叶子归在家里头的地位很高,是被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的宝。
山城的风像是刀子一般,虽然才是9月份,可是一件薄薄的风衣已经没有办法满足周宜南的保暖,她知道自己的手冻得通红,并不敢明说,只是紧紧攥在一起。
“吃过饭了没有?烧完这炷香就去吃点饭,晚上要守夜。”
周宜南这才看到,公公的眼睛通红,70岁的老人了,走起路来还是这样矫健轻快,他重重吸了一下鼻子,“你们都没有看到爷爷的最后一面。”
这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刺在了周宜南的身上,每次对这家人怀有愧疚的时候,周宜南又忍不住骂自己,既然叶子归帮她挡在了风雨之外,他为什么不能够好好珍惜这一段难得的婚姻呢?
非要这样自怨自艾,非要想着还没到来的未来吗?
“对不起,爸爸,我们来晚了。”
子归的爸爸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周宜南,“小南,我们不是在怪你们,爷爷走得突然,我们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供香的地点设在殡仪馆的东北角,走了十几分钟的路之后,子归的爸爸才在一处小炉子跟前停下,周宜南抬眼看去,密密麻麻有十几柱的香,每一炷香都还没有烧过半,可是刚才听到婆婆在说,整个晚上,公公都在走来走去,就是怕这里的香火断了。
“子归,过来。”
叶子归走到了父亲的身后,父亲为他点燃了三炷香,“虔诚地磕头,你来了之后,最中间供香的位置就是留给你的,这里的香要不断烧下去,香火不能断。”
周宜南悄悄看了一眼叶子归,叶子归的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是因为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还是免疫掉了父亲所有的暗示。
其实,父母催促小孙子的心态周宜南一直都是明白的,他们老来得子,年轻的时候又吃够了苦,所以心里头的那份渴望不言而喻,但是与此同时,又因为照顾到叶子归不想要这么早要孩子的心情,始终不敢施加压力。
今时今日这么讲,子归的父亲恐怕也是压抑到受不了了吧。
“小南,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