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案几前的男子不舍的叹了口气，惆怅漫上心扉，愁思不解。
竹帘被人掀开，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沈竹隐下紧皱的眉头，翻开书卷却无心过望。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进屋一个中年美妇人，端着一杯安神茶走过来，万分担忧的看着他，念叨着：“今日你出去后，回来脸色就不对了，晚饭也不吃，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这是干什么？”
沈竹勉强扬起一抹笑容，回道：“劳母亲记挂，孩儿感激，夜深了，您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美妇人放下茶水，绣眉染轻愁，无奈的摇头道：“你父亲被陷害入狱，这个家就靠你撑着，倘若你忧思过度，一蹶不振，那为娘还有什么盼头。”
“母亲多虑了，孩儿在外与几位友人吃了茶，不饿罢了。”
“还想骗我？你爹爹入狱后，谁还敢和沈家来往？你这是去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朋友？”
沈竹心事重重，谎言编的漏洞百出，知道骗不过她，只得合上书，佯装自己困了。
“明日学堂里会来新学生，孩儿先歇息了。”
沈夫人只好作罢，欲要离去的脚步又停住了，转过头对摆弄床铺的沈竹说道：“若没有特别的事，你就跟我回曲阜老家一趟，你姑母在那边给你相了个好人家的姑娘，你看……”
“母亲，爹爹还在内狱待着，孩儿如何能放下心结，成家立业？这事还是不要说了，日后再做打算吧。”
沈夫人轻拧着眉，也不好再说什么，端着托盘离开了。
寒冬冷夜，孤枕难眠。
沈竹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安睡，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苏翘的脸。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既甜蜜又心酸。
若时光倒流，他一定会阻止苏家送她去宫里教习，也不至于卷入那场争端，险些命丧黄泉。
天刚蒙蒙亮时，下了一夜雪花的宣城已经成了玉雕似的雪屋。
平日里五更开始动作的小商贩也犯懒，迟迟没有动静传来。
大街上还是寂静冷清的模样，学童放了假，商铺开门迟，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
背着八百里加急紧要官文的士兵，骑着千里良驹，一路横冲直撞，踏着黎明迎着破晓赶往皇城。
“快快开门！吾受邺城太守之命，前来送军情！”
干哑的嘶吼声传来，值班的皇城守卫看了小将出使的令牌，才打开城门放其入宫。
上次八百里加急，还是匈奴攻破边陲抢占大魏若干城池时来的。如今才过一年时间，这告急文书再次传来皇城。
新春前半个月，邺城及大梁、郢都皆传来兵变的消息。
几方地区的兵油子拿不到承诺的军饷，拉帮结派，起兵谋反。
邺城太守无力支撑，在怨声载道下弃城而逃，谋反的几个主将一路追到泰安，杀掉太守，将其头颅高悬于城门，独独放走了传信的小兵。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半年前清河县一带干旱，也有起义者，但说到底是迫不得已，被辅国大将军带兵镇压也乖乖投降了。
这次，来者气势汹汹，竟没有一丝畏惧。
时隔一年，沉迷修仙入道的魏武帝再次黄袍加身，登上金銮殿。落座大手一拍，虎目瞪着底下的群臣，咬牙切齿道：“兵变？还是因为拿不到军饷才起的乱子，哪位爱卿跟朕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子一怒，百官惊惧，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无人敢出言。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不能全怪贼子。参军一年半载拿不到银钱，确实无法维持生计，更有甚者，驻守边关四五载，也是空手而归。士兵有了怨言便成了怨气，时逢寒冬，怨怼成了戾气，自然有了不法之人铤而走险。”
柳予安不惧魏武帝震怒，有条不紊的阐明了厉害关系。
“混账！朕早在许久前便拨了银钱用于发放士兵参军补贴，从何来的叛变？银子呢？军饷呢？”
面对皇帝的愤怒，百官不敢轻易出声。
朝中发放的银子，不管是救灾还是参军补贴，都是层层剥削过的，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也就高座上的九五之尊不懂其中的猫腻。
问起银子去了哪儿，大到朝堂官员小到地方官吏，没有几人是清清白白的，若要查，也得牵连一波人出来。
“怎么？无人敢回答朕？萧乾呢？他的部下叛乱，没有什么话要同朕解释的吗？”
辅国大将军戚年忠出列，抱拳解释，“回禀陛下，萧大将军去了西郊大营。”
“让他给朕回来！解释解释！”
戚年忠面露难色，弓着腰不敢起身，发白的胡须似乎都拧成了一块。
萧乾是他亲自提拔了，既是得意门生，又是同道好友，萧乾的为人旁人不清楚他还不了解么？那金山银山堆在那儿，只要标明是士兵的，便是硬生生塞给他也不会收的。
“陛下，此事疑点颇多，还是先着手让人查办清楚为好。”
魏武帝虎躯一震，青黑的八字胡微微一颤，怒不可遏道：“查办？如今谋反的人连攻三座城池，戚爱卿好心思啊，居然还让朕查办！”
戚年忠低下头颅道：“微臣惶恐，绝无偏袒萧将军之意，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陛下，当务之急是先平叛作乱，以保我大魏江山稳固。”柳予安及时出言，稳住了魏武帝的暴怒。
“柳爱卿说的不错，既然是萧乾部下惹事，便让他去吧，不能平反就别回来了！”
“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
……
一场早朝由叛乱而起，又以叛乱结束。
经此一次，私下不少大官都心有余悸。
贪污军饷不算先例，但这次明显是闯了大祸，都起兵谋反了，有些事纸包不住火，迟早要捅出篓子来。
短短半日，兵变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苏芷听到消息时，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的拧巴起来，不知萧乾该怎么办，一边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边是皇命不可违，抉择太难，怎么走都是一步死棋。
同行的丹雪也惴着一颗心不得安宁，紧握着苏芷的手问道：“夫人，将军怎么办？皇上下旨不是明摆着为难将军吗？军饷不是咱将军贪的，洗不清嫌疑也就罢了，还得带兵去镇压，大过年的不是强人所难吗？”
萧乾爱惜兵力，虽身居高位却从来不摆架子，与士兵关系融洽，也因这个好名声拜服他名下的武将士兵越来越多。
如今带兵去打自己曾经的冲锋陷阵的兄弟，这声望势必会一落千丈。
他虽是军事奇才，抗击匈奴反杀倭寇，但手中的刀剑指向自己的部下时，会是什么样的心理，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其中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