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错小学天黑以后,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孩子们都睡得很早,晚自习一下,就被扎西校长赶着去了宿舍。此时的校园,正是最寂静的时刻,除了偶尔几声犬吠和虫鸣,再无其他。
陈清朗坐在冰凉的石台上,握着已经熄灭的手机,怔怔看了半晌,直到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他摁亮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父亲陈庆东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打了几十个字,觉得自己话太多,姿态放太低,又删了,只留下开头“东西收到了”五个字,在后面加了个句号,发出去。
手机显示发送成功,陈清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着了一支烟。黑暗中,淡淡的烟气弥散开,平息内心的躁动,他手指夹着烟,并没有抽一口。
他脑子很乱,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空空荡荡的茫然,发了一会儿呆,又兀自笑了笑,连自己在笑什么都不知道。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今晚星星很多,想必明天会是个好天气,接着想起明天还要统计月考成绩,于是掐了烟,起身回宿舍。
……
夏栀回宿舍时,宋丽丽反锁着门,正在屋里洗战斗澡。她推了下门,没有推开,敲了敲:“宋老师?”
“哎,夏老师,你回来啦!”宋丽丽打着哆嗦伸手去够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不小心把椅子带倒了,“砰”一声砸翻水盆,溅了她一头一脸的洗澡水。
夏栀听到水声,猜出她在屋里洗澡,便说:“你先洗澡吧,我等会儿再进去。”
“嗯,不好意思啊夏老师,我很快洗完了。”宋丽丽披上浴巾,手忙脚乱地往盆里加水。
夏栀倚在墙上,抬头看夜空,突然想起昨天是中元节,今年的中元节恰好是工作日,她没办法到寺庙替爸爸妈妈和外婆供灯了,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下个月去县城采购,千万不要把这事忘了。
隔壁央吉姆老师的窗户还亮着,夏栀看了一眼,想起什么,再次敲了敲门:“宋老师,明天央吉姆老师和格桑老师要去县城采购,你有没有东西需要买?”
宋丽丽想了想,说:“给我捎几个面包吧,我想吃面包了。”
“好。”
夏栀去了趟央吉姆老师宿舍,和她唠了会儿嗑。隔壁门咯吱一响,她知道宋丽丽洗完澡了,起身告辞。
宋丽丽在屋里吹头发,见她进来,忙摁掉吹风机,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夏老师,让你在外面等那么久。”
夏栀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她见地上全是水,从门外拿了拖把进来拖地,宋丽丽“哎”了一声,放下吹风机就要过来抢拖把,“夏老师,我来吧,这水都是我弄的,我自己拖。”
夏栀没把拖把给她,“你先吹头吧,夜里寒气重,一不小心就要感冒。”
屋里点着牛粪炉子,但温度依然是冷的,宋丽丽打了个哆嗦,心里却暖洋洋的,她说:“谢谢你啊夏老师,有你这样好的室友我真是太幸福了!”她朝夏栀做了个飞吻的动作,回头继续吹头发。
夏栀把地板上的水拖干,涮干净拖把,晾到外面。宋丽丽吹干头发,打开她的粉色小皮箱,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开始擦脸,夏栀扫了一眼,不得不感叹她活得精致,而自己就像个糙汉,除了一瓶大宝和一瓶防晒,她几乎没有什么护肤品,更别提那一排让她眼花缭乱的口红、眼影了。
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儿,夏栀几乎想不起自己刚毕业那会儿的模样了,她在书桌前坐下,拿出考编的习题册做起来。
宋丽丽擦完脸,敷了个面膜,爬上床拥着被子玩手机,翻白天拍的照片。翻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开始给家里打电话,试了无数次,手机终于收到两格信号,电话接通,她激动得面膜都掉了,结果和父母说了两句就断了。
接下来半小时,她都在床上爬来爬去,举着手机摇晃。架子床吱嘎响,夏栀看了她一眼,说:“还在收信号?别折腾了,你明天用办公室的电话打吧。”
宋丽丽哼哼唧唧倒在床上:“没信号就算了,这怎么连个无线网络都搜不出来。”
夏栀笑:“这边电话都打不出去,还想着上网呢?”
“没有网络怎么打发漫漫长夜?我来支教前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夏老师,”宋丽丽侧躺着,用手撑着脑袋,“在这四年你是怎么过的?”
“其实习惯就好了。”夏栀说,“等正式上课,你每天都要备课、批作业,慢慢生活就充实了,你也可以找两本书来打发时间,或者写写支教日记。”
宋丽丽豁然开朗:“嗯,你说得有道理,明天我就开始写日记。”用手机看了会儿小说,她想起什么,又问,“夏老师,学校领导有没有说,安排我和李秋原教几年级几班啊?”
夏栀说:“没有。”
宋丽丽哦了一声,“明天我去问问。”
这时候才晚上十点多,都市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是在这所学校里,一切都已沉沉睡去。职工宿舍只有三个窗户亮着灯,除了为考编挑灯夜战的夏栀和易老师,旁边曲桑副校长宿舍,时不时传来老潘崩溃的拍桌与怒吼。
“我问你,世界第一峰是什么?”
扎平措:“珠穆朗玛峰啊。”
“你睁大眼瞧瞧,你写的是珠穆朗玛峰吗?啊,你瞧瞧你写的——猪、母、狼、马、蜂,五个字,没一个对的!”
“……”
“还有,这个拼写,你是怎么把ci xiang拼成吃翔的?吃翔怎么拼?你拼一个我看看。”
扎平措:“ci xiang。”
老潘拍桌:“是chi xiang!chi不是ci!”
扎平措懵了,小声问:“到底是慈祥还是吃翔啊?”
老潘深吸一口气,把“慈祥”两个字写在卷子上,“这是慈祥!”又指指旁边用红笔打了叉的,“这念吃翔!”他把吃翔的拼音写出来,教扎平措念了几遍,直到他彻底区分开“chi”和“ci”的关系,开始讲下道题。
“哦,歇后语,哑巴吃黄连,你们俩都没对,自己读读,品品,这写的对么?”
扎平措:“哑巴吃黄连,long子喝绿茶!”
强巴:“哑巴吃黄连,真美味啊!”
白玛杰布:“傻子!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隔壁伏案做题的易老师实在忍不住了,捶桌笑出声。老潘却气得脑袋发涨,撑着额头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提起精神继续讲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