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鲨鱼?”冯远第一次听到这几个字,不禁感到好奇。“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一群人。”青年的回答不假思索,看起来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已经刻入骨血。听到这个名字,冯远身后的一群孩子脸上都闪过惊惧,更有甚者,连身体都开始颤抖。
“哦,一群人。”冯远低下头,闷声重复了一遍。
“你说你来经商,知道这些就足够了,惜命的话,就赶紧走吧。”青年摇了摇头,站起身。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冯远笑着看向青年。“我看没必要这么麻烦吧。”
青年一时吞吐有些迟疑,看着冯远,手里紧张地攒动起来。
“说起来。”冯远视线驻留在青年的左肩膀上,煤炭似的焦黑色皮肤上,新月似的钩状突起盘绕过半条手臂,随着青年手臂的肌肉鼓动,这些突起似乎还会胀大。冯远轻轻抓住青年的手臂。
“这是怎么回事?”冯远问道。
青年猛地抽回手臂,瞪着冯远,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创口。
“跟你无关。”他盖住伤口,抓起竹竿,盘腿坐下。“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青年的声音又恢复了尖脆。冯远也一点不客气,坐在青年身边,两人颇有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像你这么敏锐,做生意很容易出事。”青年打量着冯远。“如果你只打算进一批渔货,近期最好不要在这一带做了,南边的渔村就有早市,如果需求量大,还可以去北边的镇子里……”
“这里为什么不行?”冯远打断了青年,问道:“如果想在这里做生意,会怎么样?”
青年叹了口气。
“断头鲨鱼,他们盘踞在这一块,和名字不一样,他们不是真的鲨鱼。”
“废话。”靳烁被青年这有一茬没一茬的玩笑话逗乐了,他也跟着冯远坐到地上,没再嫌弃湿漉漉的地面上满是腥气。
“那还能是真的鲨鱼,也就是一群亡命徒罢了。”靳烁整了整衣领,刚才锋利的刀刃几乎把他的衬衫割破。
冯远哭笑不得地看了靳烁一眼,没几天前,靳烁自己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但是很显然,他现在没有这个自觉。
“如果是鲨鱼,那就好办了。”青年没吭声,一旁的少年抓着手里的鱼叉,视线里迸射出狠戾的光。“鲨鱼,不怕。”
他挥舞着手里的鱼叉,眼里好像就含着那匹肆虐大洋的野兽一般,只不过矛头对准了靳烁。
“停下停下!”靳烁吓得退避三舍,紧忙几步缩到后面,生怕这少年手里的鱼叉脱了手,朝着自己的脑袋就飞过来。
“这断头鲨鱼到底是?”冯远没理睬靳烁,继续发问。
“他们是光吃人的鲨鱼。”青年眼睛雪亮,但是语气里满是愤怒。“在这个镇子里生活下去,尤其是渔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青年眼里满是懊悔,他犹疑着抱住自己的左臂,不肯动弹。呆坐在一旁的少年,停下鱼叉,生龙活虎地亮出了自己臂膀,看到这里,冯远明白了。
“烙身。”冯远喃喃自语,内心里却五味杂陈。
少年的手臂上,绚烂的色彩跟着龙走蛇行的图案盘踞
在纤细的胳膊上,突起的皮肤和绽裂的纹路简直称得上是艺术品。是一条狰狞着身躯的鲨鱼,鼻头上宛如尖刺突起的针牙绕着少年细小的手臂旋转。
但是在冯远眼里,这就象征着皮开肉绽。
他似乎能从这颜色里看到血,比起纹身,这种靠高温和颜料刺起的烙铁印记跟随在身,就是一辈子无法抹除的记号。
“小六是最近才来,我还没给他处理。”青年目光有些冷清,看了看名叫“小六”的少年,嘴里喃喃自语,抓过他的手臂。
小六眼睛里有些兴奋,嘴上不吭声,身体却颤抖起来。
靳烁还没搞清楚青年要干什么,他已经动了手。随手抄起手边的鱼钩,冯远这才明白,屋里那么多的鱼钩,并不单是捕鱼和装饰,现在看来,似乎也是某种象征。
青年的鱼钩顺着小六的皮肉狠狠剜进了他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汩汩地顺着鱼钩上的尖刺往下逆流。青年却一点住手的意思也没有,他咬着牙,手指更加用力,小六细瘦的胳膊上皮肉变得近乎青紫。
靳烁几乎要看不下去的时候,青年已经把烙印里全部的颜料剔除了出去。知道他用鱼钩的把这图案划了个稀巴烂,才松开小六。
靳烁急急地拽过小六,这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脸上发白,眼里早就疼得出了泪,手臂上没有有效止血,靳烁只能靠摁压给他暂时缓住。
“你疯了!”靳烁瞪向青年。
然而不管是这手上染满血的青年,还是一旁默默看着不动声色的少年们,脸上只有冷漠和淡然,没有一点其他颜色。
“啧。”靳烁狠狠地说道:“这样下去会破伤风的,先消毒。”
他看到少年手臂上的创口,几乎被那支鱼钩捣毁地不成样子,血管上的组织破烂地阴森可怖,只是盯着多看一会,就连靳烁这样的医生,都觉得一阵恶寒。
然而靳烁却找不到任何有效的消毒措施,这地方连干净的流水都不存在。
青年却没有说话,他扯过少年的胳膊,一个既不喊疼,另一个也毫不顾忌。他手上涂抹了什么,往少年的手臂搓去。
“这什么?”靳烁错愕不堪。
“油。”青年头也不抬,粗糙的手指在少年的伤口上猛地搓动,速度越来越快。“鱼油。”
他的补充毫无意义,靳烁仍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青年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往少年的伤口上抹了些什么,不一会,伤口的血果然止住。
“这是?”靳烁看得目瞪口呆。
“鱼胶。”青年理所当然地回答,如此处理之后,少年再忍着疼,浑身的力气就好像抽干了一样,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喂。”靳烁看着青年,抓住他的手。“你给他伤口上抹这个,手消毒了?鱼胶是不是无菌的?还有,你知不知道这种金属锐器很容易出事的。”
“非得这样。”
“非得这样?”青年眼里的坚持让靳烁不知所措。“你知不知道,搞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你们……是不是已经死过人?”靳烁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瞪着眼问道。
“要脱离这个组织。”
“就非得这样。”青年
手里拿起刺钩,既有刃,又有刺,他利索地把这锐器安插到了竹竿顶头,视线也一样锋利地看向冯远。“我们就是这样脱离这个组织。”
青年的话里透露出的杀气让冯远感到惊讶,他虽然没有直接回答靳烁的疑问,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些冷漠早就不是他们这个年龄该有的东西了。
“你们都是这个组织的人?”冯远冷静地问道。
“所有人都是!”青年扯着嗓子吼道。“我,他们,还有街上那些渔夫,谁不是?”
青年的脖子上一根根的青筋冒着红。
“要想在这活下去,就非得顶着他们的印记活下去,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就像你们自己打听的那样,每一笔生意当然都得经由他们,如果想要养家糊口,一个人交的租子就更多。”
“租子?”
“就是每天鱼市贩售的许可,一般是给钱。但是如果卖的不好,就要拿货来抵账,如果再不够,就没资格活下去。”冯远身边的少年扯了扯冯远的衣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