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后头也是个窄窄的过道,却是通往不夜街上江南采莲的后门,门后是一道影壁,绕过影壁,就是应雪泥他们当日所见的有池塘的小厅了。
此刻正是清晨,阳光充裕,从厅堂的天井倾泻而下,照在池塘上,波光粼粼,水面上浮着开始腐烂的鲤鱼、残破的荷叶、孤零零的竹排以及那阴森的棺材。
车夫把犰狳扔在地上,莲娘示意他用池塘边的钩子把竹排钩过来,自己蹲下身,把犰狳嘴里勒着的布条子扯了下来。
犰狳此刻已是半昏迷的状态,眯着眼睛看莲娘,莲娘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绿色的瓷瓶,滴了几滴在犰狳嘴里,犰狳只觉脑海中一片清明,痛楚却越发的明显,张嘴想叫唤,可是声带早已喊破,声音嘶哑如破锣。
莲娘抓着犰狳的头发,逼他看那棺材,道:“畜生,你看看这里面是谁?”
犰狳气若游丝,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看见棺材鬼气森森,便觉得通体发凉,含糊道:“鱼母,你,你饶我一命,就,就当看在莲,莲娘的面上。”
莲娘,不,鱼母将犰狳往地上一掼,恨恨道:“你还敢跟我提莲娘?你趁我游历在外,骗她与你成亲,若是痛改前非,我也不提前事了!你这畜生死性不改,手伸到莲娘的手帕交那儿!母女一齐被你祸害了,那小女孩才十岁,你竟把人弄死了!你害了人,你跑了!苦主上门闹,只莲娘一人受罪,到底熬不住,寻了短见,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是剜了我的肉啊!我顶着她的名儿留在这江南采莲,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手刃你这狗东西!”
犰狳含混分辨:“是,是那来闹的,人逼死了,莲娘,与,与我不相干,啊......”
鱼母冷笑:“你也晓得莲娘死了是因你?!可见你当时也没走远!那你为何不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哼!我儿有眼无珠,引狼入室,害的人家母女受辱、阴阳两隔,便是来闹,我也不怪人家,一命抵一命,是她的因果造化,只是天道好轮回,她给人偿了命,你须给我儿偿命!”
犰狳还要分辨,鱼母阴恻恻的道:“你说与你不相干,那你为何隐姓埋名十几载?哼,苍天有眼,叫我鱼母也能等到手刃仇人这一天。”
说罢,站起身,对一直站在身后的哑巴车夫道:“把棺材打开。”
哑巴车夫便走过来,将棺材盖子推开了一小半,鱼母又命车夫把犰狳提起来,让他看一眼棺材里的人。车夫照做,那犰狳被拎起来,趴在棺材旁。
犰狳看见里面一具干尸,身着粉色衣裙,五官因脱水而扭曲变形,唯有一头乌发如活着时一般浓密,尸身上撒着许多用绸子做的莲花瓣。
这便是莲娘了。
应雪泥和楚岚初来这江南采莲时,看见的竹排上的女子就是她,
莲娘一直没走,与她的母亲鱼母留在江南采莲,鱼母躲在暗处代替她说话,一边经营,一边搜寻犰狳的踪迹。
她们就这样等了很多年,直到应雪泥和楚岚的到来。
犰狳看见那熟悉又陌生的干尸,心中又愧又怕,他本就伤的不轻,是油尽灯枯的状态,不过是鱼母用虎狼药吊着一条命,心中却怀揣着一丝隐秘的希望。
他放出去的东西就是爬,也该爬到国师那儿了。
落在国师手里,即便是死,也比在鱼母手中好太多,更何况他还知道一个秘密......
只是到了此刻,能救他的人依旧无影无踪,而鱼母的耐心,似乎也用完了。
犰狳绝望的看着干尸,眼底漏出泪水来。
只是这泪水却不是为了莲娘的,而是哀叹自己的命运。
鱼母见他落泪,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怜悯和软化,她在不夜街盘桓数十年,看过太多的罪恶。
恶人的眼泪,有时是因为幡然悔悟,有时是因为走投无路。
犰狳恰恰属于后者。
鱼母从昨日开始拷打犰狳,就不曾与他说这么多话。
二人皆是心知肚明,这是一份泼天的仇恨,不能化解,不得化解!
所以一个穷追不舍,一个隐姓埋名,
如今狭路相逢,这纠结了几十年的恩怨,总该有一个了结了。
鱼母命车夫将犰狳扔在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冷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你也该去见莲娘了,别让她等太久。”
犰狳绝望的闭上眼。
突然,后门处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许多人在走动。
犰狳睁大眼睛,露出一丝希冀的光,鱼母豁然起身,灵巧的几乎不像一个老太太,那车夫走过来,站在鱼母身旁。
脚步声渐渐靠拢,终于来到这个小厅,
来人是一群身着黑衣的人,足有十余人,带头的却是个一身白衣的女子,生的十分素净,面色却严峻冷傲。
她手中握着一只肉粉色的小动物,大约手掌大小,如老鼠,却又布满了鳞甲。
这东西的名字便叫犰狳,是一种以蚂蚁为食的动物,在山海经中也有所记载,当年他改名换姓,五鬼门便给他取了个犰狳道长的名号,又给了这个小东西,是用手段训过的,能认路寻人,素日里藏在他的裤腰里头,以特定的频率抖动腿,它便会自行出来,凭着气味,跑回原主人的所在,又可带人来找他。
犰狳当日就是趁着鱼母与来找小刀的应雪泥等人说话的空档,将它放出,大概京城太大,气味繁杂,竟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带着人找到江南采莲的后门。
那女子道:“国师座下天女,奉法旨拿人!”说罢,指着鱼母等人道:“拿下!”
鱼母冷笑一声,道:“老身本要前往拜见,尔等却送上门来,也好,省的我走动这一趟。”
说罢,袖子中坠出一个瓷瓶子,落在地上,摔的粉碎,一阵诡异的气味立刻蔓延开,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鱼母之外,立刻瘫软在地上,连车夫也不例外。
“天女”见自己刚一进门就着了道,心中又惊慌又害怕,万万没想到这不起眼的一个垂暮妇人,使毒的本领竟也这般登峰造极,心中大悔自己轻敌了,口中还硬:“我等是奉国师法旨而来,阁下这般负隅顽抗,只怕天威降下,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