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雪泥离开王殇家,去集市买了一包蜜饯回去,到家时楚岚已是睡下了,他敲门进去照看了一番,见暖炕烧的正旺,大概不会着凉了,于是放心出来。
楚岚在家睡了整整一下午,到了晚上才起来,应雪泥对厨艺颇有自知之明,直接去村口买了熟食,虽不及楚岚的手艺,倒也过的去。
两人随意对付了一餐,便聊起了今天的事。
应雪泥先把自己在那张赝品图里发现的丝帛说了,又笑道:“这些人到底棋错一着,他们既然约我在萧妃坟前相见,那萧妃坟就在后山,必定没有走远,我命人提前引了东厂的人来搜山,再埋伏在山中听动静,果然找着你了。”
楚岚笑道:“是你神机妙算,要我可就慌成一团了,有这么一遭,他们的计划全乱了套,今儿晚上大概也不会出现了。”说罢,又把在山上的遭遇讲了。
应雪泥沉吟片刻,道:“那些人竟然自称舜族?舜族乃是虞夏主祭一脉,深居简出,据说已已有数十年未出神殿一步,这话不知真假,阿岚也不必全信。”
楚岚道:“我倒不管什么舜族不舜族,只有一事觉得有意思,那人拷打王殇时给我看的图,与咱们手上这张大概内容一样,但精细许多,似乎是真品,上头画着的植物我是看清楚了,是桫椤。”说着,她便倒了一杯茶水,蘸水写了“桫椤”两个字。
“桫椤?那是何物?”
说起老本行,楚岚可算如数家珍了,她先把图描述了一遍,又细细的说桫椤的来历,道:“这是一种树名,极稀少,也不生种子,到了繁殖的时候,洒出许多的粉末,落地就能生根发芽了。”
这粉末指的是桫椤的生殖细胞孢子,但应雪泥未必能理解,所以她便换了一个说法,那画上的斑点根本不是霉点,而是孢子散落的景象。
只是临摹的人当成霉点,没有加上罢了,那幕后之人也不明就里,就这么让茗月送了来。
原画却实实在在的画出了树形和叶片的细节,连粉末状孢子都画了出来,这是对自然朴素的观察。
但那画上的人是什么意思,楚岚倒是不懂了。
应雪泥想了想,道:“这桫椤为何稀少?”
“用桫椤这法子繁衍的植物也有,但人家很快就能长出新苗,桫椤却要一年多的光景,且这植物五米内一般是长不出幼苗的,难以成林,再加上这些粉末活的也短,又只能在山谷溪边生长,所以稀少。”
应雪泥想了想,道:“若那些人说的话是真,这桫椤大概与帝陵所在有关,只是咱们现在手里的消息还太少。”
“先记着罢。”
“嗯。”
两人沉默了一阵,应雪泥突然道:“那些人俱是些亡命之徒,手上的人命不比东厂的爪牙少,竟会听你所说离开那处,还怕什么蛟龙?”
楚岚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几分古怪,但又想不出缘由,便道:“大概,世风笃信这些神鬼志怪?”
应雪泥眸光闪了闪,道:“也有可能。”因说到蛟龙,他笑道:“你也算有急智了,看那壁画能想出这许多来。”
楚岚道:“我琢磨着,蛟龙是没有,蟒蛇倒有几条,蟒蛇吃了猎物,毛发却是原样排出的,故而遍地毛发,大概原先是个蛇窝了,只是年代久远,早也散了,不然离村庄又不远,这周遭哪里能住人。”
“原来如此。”
“今儿那些褐衣人帮了咱们好大的忙,是你的朋友?”
应雪泥道:“是我原先的护卫。”
楚岚惊讶的看着应雪泥,道:“我瞧着至少有十几个人,你倒是真人不露相啊。”
应雪泥道:“我生母是山阴长公主,这些人原先在她那儿,昨夜我去寻了回来,今日救你,也是命他们中的一人前往东厂,以弓箭投信,言及落桐图下落,此图大概至关重要,东厂的白鱼卫竟是倾巢出动,若无东厂与那些歹人鹬蚌相争,你也没这么容易脱险,以后他们就在咱们住处周遭埋伏着,以防歹人。”
楚岚没想到应雪泥竟有这般来头,道:“你不是说自己是罪臣之后......”
“家父武将出身,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卷入谋逆案,阖府上下除生母遇赦,其余人皆被处死,行刑前,师父救了我。”
楚岚听了这番话,不由得惊住了,她素日里见应雪泥谈笑风生,十分洒脱,却不知他竟然有如此惨痛的回忆。
她太清楚生离死别是什么滋味,看他眉眼中掩饰不住的伤痛,心里涌起密密麻麻的酸楚。
应雪泥见她神情,慢慢道:“我已报过仇了,都过去了。”他站起身,走到楚岚面前,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道:“早些休息。”说完,便往自己的房间走。
楚岚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几步追上去,从后面抱住他。
应雪泥停下了脚步,有些怔忡。
这拥抱是因为同情吗?可是他并不需要同情。
他转过身,扶着楚岚的肩膀,脸上带了些无奈,道:“阿岚.....”
楚岚抬头看他,眼底泛着点点泪光:“你现在不要一个人闷着好不好,我知道这种感觉,会把人逼疯的,我很担心你!”
应雪泥没想到楚岚会说这番话。
原来,不是同情,而是担心吗?
倘若楚岚没有抱住他,他今夜大概会一宿无眠。
就像刚刚随师父到凌虚阁时那无数个夜晚。
痛苦和怨恨如毒蛇一般啃食他的心,叫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直到他手刃仇人那日,似乎才睡了一个安稳觉,但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对他来说,始终是如梦魇一般的心魔。
现在,她像一泓清泉,驱散了他内心的焦灼惶恐。
他轻声道:“那,阿岚愿意与我相伴么?”
楚岚点了点头:“好......”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他用力拥入怀中,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的绳索。
他说:“阿岚,多谢你。”
楚岚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心中充满了宁静。
他们都经历了刻骨铭心的悲欢离合,又在命运的拐角相遇,相知,相依。
正是有如此相似经历的两个人,才能敏锐的觉察到对方灵魂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