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步子有些急，额前渗出细密的汗，她从皇甫婴面前走过时，目光未曾分他一点。

    皇甫婴见到她的那一刻，目光阴鸷如深渊，他压下心底翻涌的滔天愤怒与痛苦，面无表情的垂下了眼帘。

    危阁迥此刻也在，他看到楚岚第一眼便暗骂了一句“祸水”！但此刻只能静观其变。

    楚岚很快走到了众人前面，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不远处的江山万年鼎上，只见一个雕着九龙的杯子放在鼎边青铜架上，架上还有许多雕着麒麟的杯子，皇帝与一个藩王模样的人站在鼎旁，她不知皇帝有没有喝那珠露，十分忐忑。

    皇帝见是楚岚，心里也吃惊，面上却是一片和气，道：“听闻小妹有要事禀告，却是何事？”话语间，已是顺着楚岚的话说，认她是公主了。

    在场的宗室世家有见过楚岚的，认出她是当朝女尚书，心知必有秘辛，皆不敢说话，暗暗决定祭礼一完便走，以免惹事。

    楚岚从袖子里取出开始写好折好的字条，高举过头顶：“臣妹惊闻虞夏秘事，不敢耽误，星夜兼程来此，请圣上定夺！”

    皇帝见旁边站着顺王，不欲他看见字条，于是自己走到楚岚面前，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头是一行潦草的字：

    水有毒，投毒者婴。

    见了这行字，他拿着字条的手立刻握拳，将字条攥在手心，以免被旁人察觉上面的内容，他用最大的自制力控制着自己，强迫自己神色不变，背上却全是冷汗。

    就差一点儿.......

    这贼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那厢，皇甫婴见了皇帝的神情，虽不知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但却知八成是下毒之事漏了馅。

    他低声对身后的一个侍卫说了几句，那侍卫悄然退下了。

    那厢，皇帝已恢复了冷静，笑道：“小妹为寡人立此不世之功，加封食邑三千。”

    楚岚见皇帝此刻还笑的出来，便知大概无事，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微微一福，站到一旁的曹掌印身后。

    顺王见皇帝这一番举动，心知事情必定没那么简单，便道：“听闻竟与虞夏有关？请陛下明示。”

    皇帝冷冷道：“庙堂之事，寡人居嫡，何必与卿一五一十说分明？”

    顺王被堵的无话可说，瞧着似乎又要开嘴炮，那厢，曹掌印见势不妙，见缝插针高声叫了一句：“吉时到。”

    皇帝咳嗽一声，命其余礼官继续祭祀，趁着祭祀的空档，皇帝悄悄派人下山，命山下三千兵士警惕，又派出一队人，前去驻扎的营地搬兵，待顺王一走，便先发制人。

    此时，他的神情又恢复了自然，目光偶尔与皇甫婴交错，还带着一些赞许的笑意。

    皇甫婴也报以微笑。

    两人各怀心事，却都不动声色，相敬如宾。

    虽然皇帝此刻极想把皇甫婴就地斩杀，但顺王还在。

    鸩杀君王之毒，必定非比寻常，顺王已然服毒，若被他知晓，少不得鱼死网破，搞不好就要弑君给他那世孙开道，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况且，此事也是遂了皇帝的心愿。

    顺王若是暴毙，长乐雁门群龙无首，只能俯首称臣，燕然郡之围也解了！

    那时候，皇家还可赏他个好听的谥号。

    只是，还需度过眼前危机，皇甫婴胆敢如此行事，必然还有后手！皇帝欲等顺王一走，便速战速决，擒贼擒王，任他多少后手，也是无用。

    而此时的皇甫婴虽然极想一不做二不休，与皇帝兵戎相向，但也顾忌顺王在场，此番祭祀，皇家带了三千人护卫，顺王也带了三千，都驻扎在山脚下，若是皇帝与顺王联手，自己便危险了。

    他料到皇帝也不愿顺王知情，故而两人竟是心有灵犀，维持着短暂的和气。

    礼官唱喏着祭文，鼓乐齐鸣，皇帝领着众人，三送祖先，又上香祝祷，众人各怀心事，躬身行礼，一场祭天，终于完结。

    祭礼既完，便该下山了，皇帝领着众人下山，方才被打晕的伯夷也被曹掌印弄醒了，他醒来时，还要大骂顺王，曹掌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便不再做声，起身跟在曹掌印后面，冷不防看见楚岚走在边上，心里十分惊讶，又不好多问。

    一路有兵士擎着火把照明，众人走的挺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下。

    按惯例，此时该由这些宗室世家跟随着皇帝的銮驾回城，行跪拜礼，然后再各自散去。

    但眼下显然有人不买账，那人便是顺王。

    早上祭祀时，众人也是先到皇家营地面圣，然后再出发前往天命山

    顺王早上便是姗姗来迟，如今祭礼结束，竟直接打马走人。

    他走了，那些宗室世家仿佛锯嘴葫芦又长出了嘴，纷纷低声埋怨顺王“狂悖无礼”“目无君父”。

    皇帝听了，不动声色，心里十分鄙夷这帮人的见风使舵，也暗喜顺王走的快，他好言劝勉了众人一番，便命他们自行回去，“今夜月色甚好，寡人欲赏之。”

    他急于将众人打发了，以免一会与皇甫婴短兵相接，走漏了顺王中毒的消息。

    众人都知里头恐怕有缘由，都不想惹事，纷纷应了，走的飞快。

    皇甫婴没动，他当然没走。

    有几人邀请皇甫婴同行。皇甫婴笑道：“月色甚美，本侯欲与陛下同赏，不能相陪，勿怪。”

    那些人一听这话，什么都不敢问，提起脚走了。

    终于，这天命山的山脚下，闲杂人都散了干净，只留皇甫婴与皇家对峙。

    此时，皇甫婴站在皇帝不远处，身后是寥寥无几的几个侍卫随从，危阁迥面无表情，目光时不时在楚岚身上打转。

    皇帝言简意赅：“拿下！”

    身后的兵士早得了吩咐，纷纷拔刀出鞘，正要迈步，突然，一阵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前排兵士们纷纷中箭，倒在了地上！

    皇帝与一旁的楚岚伯夷曹掌印等人秋毫无犯，他满脸愕然，楚岚也被这变故给惊住了，伯夷更是僵立当场，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那箭矢来的方向。

    他们看见月光之下人影憧憧，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响。

    那些人终于走到了皇甫婴身后。

    最前面是数百名箭手，而这些箭手的身后，隐隐约约还有许多铠甲兵士。

    至少有数千人！

    皇帝没料到皇甫婴竟然埋伏了这么多兵马，心里咯噔一声。

    他来祭天之前，兵士已搜遍了整座天命山，并无伏兵，这些兵马必定是埋伏在周遭山脉里的，竟是防不胜防。

    楚岚此刻面色苍白，她猜到了伏兵之处的所在。

    凤求峦！

    凤求峦与天命山毗邻，树木茂盛，正好埋伏！

    昨日，皇甫婴带她来凤求峦策马，还说了许多情意绵绵的话。

    她当时，还以为他是一时兴起，没曾想这人竟是两不耽误，一边与她海誓山盟，一边查看埋伏！

    好深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