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菡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下意识地，她觉得顾一念这话意有所指。
定了定心神，她抬眼朝顾一念看去。
她微微笑着，刚才那话，似乎是在开玩笑。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睛打量着她，倒映着细碎的光，眼底却有着深不可见的漩涡。
陆清菡心底的惊惧更甚。
竟分不清她到底是城府深，还是自己想多了。
呆立了片刻，她才找回些许理智，嘴角挤出一抹僵硬的笑，“一念你说笑了，依依怎么会这么想呢？”
顾一念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也跟着笑开来，那笑容似是而非，亮得陆清菡不敢直视。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抚了抚面前的墓碑，悠悠然开口，“我开玩笑的，姨妈别放在心上。”
一顿，她又微微侧过头，容颜逆着光，声线缓和，带着一点子诱惑的意味，“不过，依依就算这么想，我也能理解，毕竟，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独一无二的中心，不是么？”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独一无二的中心，不是么？
这句话，像惊雷一般，迅速击中了陆清菡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她想起了陆清舒出生后大家都围着她转的场景。
“清菡，妹妹今天不舒服，我们今天就不出去了，好吗？或者，我让刘姨陪你出去。”
“清菡，你看妹妹多可爱啊，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女。”
“清菡……妹妹……”
“清菡……妹妹……”
一瞬间，她感到头痛欲裂，那些刻意压制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顾一念盯着她透出苍白的脸色，眼眸蓦地变得幽深冷冽。
陆清菡的反应，实在是太可疑了。
难道……真被自己猜对了？
她不动声色地垂眸，再抬眼时，脸上又是一派天真明媚，“姨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陆清菡猛地回神，看着眼前那张肖似陆清舒的脸，突然觉得身后出了一层冷汗。
她今天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该不会……猜到什么了吧？
陆清菡越看越觉得顾一念面上的明朗天真是装出来的，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告诫自己不能再失分寸了，长长吐了口浊气，脸上血色渐渐恢复，“今天风有点大，吹得我头痛。”
说着，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
顾一念收回目光，体贴开口，“那我们过去那边吧，我看到外公他们了。”
“好。”陆清菡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忙点头。
顾一念乖巧地走到她身边扶住她，柔和的声音飘入她耳中，“那依依那边，还请姨妈帮我说说，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能成为姐妹，也是一场缘分……”
她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陆清菡却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只觉得头痛欲裂，一刻也不想待在顾一念身边。
许逸正跟霍子琛说着闲话，余光一瞥，正好望见顾一念扶着陆清菡走到了跟前，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色上，不由一惊，“清菡，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不算小，瞬间把许依依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许依依“噔噔噔”跑到跟前，看一眼陆清菡，就惊呼起来，“妈，你这是怎么了？！”陆清菡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突然扭头，恶狠狠的目光射向顾一念，“你对我妈做什么了？！”
树影斑驳，落在她脸上，显得她清秀的脸庞蓦然间变得狰狞起来。
顾一念神色如常，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一旁的霍老夫人就皱起了眉头，显然没想到刚才还乖巧懂事的女生转头就露出了这么副狰狞的面孔。
“依依！”顾一念没有说话，陆清菡却蓦地提高了声调，暗含警告的目光往许依依脸上射去，竟有些怒气冲冲的意味。
许依依怔在原地。
她从小就得宠，爸妈连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即便之前她跟顾一念不和，她妈也没有用这么重的口气呵斥她，可现在却当着霍家老夫人的面，用这么重的口气……
心底的委屈瞬间漫上来，眼眶一红，余光瞟到顾一念嘴角那一抹看戏似的笑容，只觉得羞愤难当，扭头快速跑开了。
许逸叫了一声，无奈看一眼众人，“我去看看。”
陆清菡握了握拳，朝霍老夫人和顾一念苍白地笑笑，“依依被我们宠坏了，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说说她。”
顾一念没说什么，因为陆家人已经过来了。
况且她也不屑于跟许依依较真，她的目的，还是在陆清菡身上。
幽深的目光在陆清菡面上一转，抬步迎上前，清悦的声音响起，“外公，舅舅舅妈，你们来啦！”
拜祭完陆老夫人和陆清舒，一行人往墓园外的停车场走去。
跟众人一一告别，顾一念搀扶着霍老夫人坐上了车。
送老夫人回了霍家老宅，在老宅吃过中饭，两人开车回了较近的玺园。
路上，霍子琛问起在陆清菡那里有没有探到什么。
顾一念面色沉凝地点头，“我觉得，她确实显得很心虚，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她话中的破绽。不过……”
她想到刚才陆清菡说的那番话，露出深思的表情，“当年我妈走丢时，还有个佣人在场，算起来，她现在应该也只有六七十岁，也许还在人世，我回去问问我外公，如果能找到这个佣人，说不定……能找出些端倪来。”
“好。”霍子琛点头，“那你先问问看老爷子，有线索了我就派人去找。”
*
从安陵园离开，许依依一家也开车回了家。
许依依独自坐在后座，扭头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景色，眼尾还有些红，搁在膝上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陆清菡从后视镜中看她一眼，心底叹口气，越发头疼起来。
刚进家门，许依依二话没说，飞快地跑到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许逸和陆清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我去劝劝她吧。”许逸开口。
陆清菡想了想，沉哑道，“你先去做饭吧，我去跟她说说。”
许逸不放心地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行，你好好说，依依性子倔，你别往心里去。”
陆清菡“嗯”一声，看着许逸进了厨房，也抬步朝许依依房间走去，步履颇有几分沉重。
走到门口，她抬手敲门。
门里头没有动静。
陆清菡开口，“依依，是妈妈，你开开门。”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陆清菡皱了皱眉，刚想再敲，可手在离门扉咫尺的时候停了下来，顿了顿，收回手，进了主卧。
许依依一直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其间许逸也去催过一次吃饭，她虽然搭理了许逸，却依旧不肯出来，许逸只得由着她去了。
到了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也许是饿了，许依依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眼眶红红，脸色憔悴。
许逸看到她出来，忙招呼，“依依，快过来吃饭吧。”
许依依走到餐桌旁坐下。
一顿饭，许依依和陆清菡都没怎么说话。
吃过饭，许依依又要回房，这次，陆清菡却叫住了她，“依依，妈妈有话对你说。”
进了许依依的房间，陆清菡将门锁上，看向坐在床沿的许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