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觉得有些悲伤？我虽然听不懂歌词，可觉得这歌星的声音很好听，小姐是初来东京么？中国人？”司机日语说的很慢，也很清晰。

    尹玖轻声用日语回答说：“我在这里长大的，只是长时间在国外，日语生疏了。”

    司机听出尹玖的关东话其实腔调很标准，连声道说是这样啊，欢迎回来，接着还是随手换了歌。

    依旧是中文歌，《海浪》。

    有一种不管在哪里都逃不掉的感觉，这首歌在她双腿受伤疼的难受睡不着时，褚煜泽低声哼唱过。

    他说过的那些温情蜜语经常幻听一样出现在她耳边，时刻能击溃她脆弱的神经。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尹玖用力摇摇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走了几年再回来，发现熟悉的街道还是那个样子，所有的店面却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若是人心能像城市一样就好了，有些东西可以用力记得，有些东西改变了就可以不用记得。

    精致的和风庭院，是她小时候经常来玩耍的地方，二十多年了，这里的花草树木长的比曾经还要繁茂，景色却没有任何巨大的变化。

    “玖原小姐？”开门的是桐川，看到尹玖，他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随后深深鞠了一躬，明显有些兴奋却又努力压抑着自己。

    “夫人她并不在日国，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告诉她，您回来了！”

    “桐川。”

    尹玖淡然的叫住了他，走进院子之后说：“我并不是回来见母亲的。”

    桐川有些惊讶，可还是微低下头，引着尹玖往里走说：“那也还是先去茶室喝杯茶，休息一下再说。”

    尹玖知道，桐川深谙茶道，以前深得母亲喜欢。

    一切景色都没变，又有什么全变了。

    “我母亲以前出门必然会将你带在身边。”尹玖说。

    桐川没有太大的反应，手腕稳健的将精致瓷盒中研磨很细的抹茶用小勺挑出，放进水里。

    清香的茶气缓缓在竹室内蔓延，碧绿的茶汁被盛在樱花色的小杯中，呈递在眼前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

    尹玖望着桐川的手指，他的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也是母亲最喜欢的，年轻又白皙，除了泡茶不会受到世间任何浊气的污染一般。

    只是如今的桐川已经不像曾经那么年轻了，虽然不至于显得衰老，脸上却多了很多的成熟和沉稳。

    “已经有好几年了，夫人出门都不再带着我，可能是觉得我啰嗦。”桐川浅浅的笑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陪人品尝，也是茶道的一部分。

    “我是来找小九的。”尹玖没有喝茶，开口道出来意。

    桐川捧着茶杯的手有轻微晃动，但很快就重新淡然的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望着尹玖问：“找她是想做什么？报仇？还是救赎？”

    “我母亲这几年是不是还训练了不少小九那样的女人？”尹玖问。

    桐川微垂眉眼，看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毕竟这代表着他对主人的忠诚度。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对，有几十个。”

    果然。

    尹玖虽面无表情，内心还是有所触动的，小时候，她一直觉得母亲对小九比对她还好，会吃醋，当时母亲是怎么安慰她的？

    母亲说，因为小九也很可怜，所以才收留她，为了弥补小时候她没能将尹玖带在身边的遗憾。

    现在想来，这大概也是她人生中听过的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其实对于母亲来说，她除了勉强算是她的骨血外，什么也不是，而且就算是骨血，也是代表着肮脏记忆的那一种。

    “你说的救赎，是什么意思？”尹玖又问。

    “若是你能带走小九，便是对她的救赎。”桐川说。

    尹玖还是不理解这其中的意思。

    桐川带尹玖去了小九所在的房间。

    房门大开着，从里面拖出来两根锈迹斑斑的铁链，小九目光涣散的坐在庭院廊前的台阶上，两只脚的脚踝因为扣着连接铁链的铁环变的极其纤细，还有着退不去的淤青，整个人却是臃肿的，浮胖的脸，脂肪堆积成圈的腰，蓬乱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哪儿还有任何曾经青春少女的影子。

    桐川和尹玖已经在小九身边站了有一会儿，她就傻呆呆的望着天空，时不时甩动一下赤着的两只脚，嘴里念念有词的絮叨着什么，一点儿别的反应也没了。

    “她回来之后失去了孩子，又遭到了长时间的禁闭和惩罚，便成了这个样子。”桐川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小九：“之前还会每天发疯，近一年来便天天都是这样，不管春夏秋冬，早上出来坐着，晚上回去睡觉，不再和任何人说话。”

    尹玖有点难受，虽然她并不是很喜欢小九，可毕竟也算是她小时候的一个玩伴。

    这一次来，她本意就是想让母亲收手，不管她同意不同意，都希望她不要再继续进行所谓的那些计划了。

    另一件事，就是看看已经多年未见的小九，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她试想过母亲可能会惩罚小九，却真的没想到，她会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母亲以前说过，我和小九都是她的孩子，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尹玖沉缓开口：“你看看她，再想想我，若是我也被你们强行带回来，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桐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许久后才说：“夫人她，心里还是在意你的。”

    “桐川，你也是弃子，何必安慰我呢。”尹玖笑着说。

    桐川不说话了，因为面对真话，他无言以对。

    “我不会带她走的，这是母亲自己种下的因，早晚有一天会接受她的果，天道轮回，将自己的痛苦施加给别人，并不是很好的安慰自己心灵的方式。”

    尹玖说着离开了小九的房间。

    这里也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了，虽然她不再需要为褚煜泽除掉谁，和母亲的抗争却始终没有停止。

    “玖原小姐。”桐川叫住了朝院子大门走的尹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快步走到她面前说：“大半年前，夫人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儿，说是父母都被坏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