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俊良在宋海凝搀扶下, 勉强用枕头垫背,坐了身体。
短短十数小时,他原本弱的气质被萎靡感大片侵蚀,原本高大的身躯里, 仿佛栖息了一个孱弱的灵魂, 整个人明明没有丝毫变, 却在视觉上单薄了一大圈。
他的用词和嗓音一样, 都是干巴巴的言简意赅:“我和班杭听到了偲偲的呼救声,赶到了崖边, 可班杭不愿去……”
闻言,班杭肩膀一震。
关俊良的话, 再度勾起了那段他不愿面对的回忆。
是, 他不仅私打开阁楼,害了对面的队友, 间接害死了华偲偲。
倘若他不那么多疑, 倘若——
他完全忽视了, 在那彻天的大雾中,忽然听到有人求救,有戒备才是最常的。
“我劝不动班杭,又怕偲偲撑不住, 只能一个人去了。”
在讲述中, 关俊良的嗓音渐趋沉痛压抑。
他双手抱头, 把大半张脸埋在支起的膝盖中:“偲偲吊在崖边, 他求我救他,我抓住了他,可单凭我一个人,我真的……我做不到。”
“我一直在求班杭, 可他一直远远站——我求他,我说偲偲是真的,我抓到他了,千真万确。他的手是热的,他明明那时候活……”
他原本低落萎靡的语气,随讲述节节攀升,也让班杭越发痛苦难堪。
就在距离那情绪的高·『潮』点仅有一步之遥时……
“停。”
南舟打断了他:“俊良,你再讲一遍,华偲偲是怎么吊在悬崖边的?”
关俊良:“……”
他一滴眼泪刚涌出眼眶,重重砸落膝头,另一滴就被南舟冷淡的态度生生憋了回去。
“是……他的手扒靠在悬崖旁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身上有明显的外伤吗?”
“……应该没有。”
“哦。”
平淡至极地应了一声后,南舟侧过身来。
“班杭。”
班杭没有反应。
关俊良的讲述声,就像是从百尺悬雾中飘飘『荡』『荡』而来,入了他的脑,却没能入他的。
班杭眼前次第播放大雾漫天的场景,及那噩梦似的、从浓雾深处传来的一声惨叫。
他朋友的惨叫声。
“……班杭。”
直到南舟叫他第声,他才陡然从幻梦中转醒,呆呆地:“……啊?”
南舟:“俊良说的都没有问题吗?有没有要补充的?”
班杭精神仍是恍惚:“我不知道,大概,大概——”
话说到此,班杭也察觉己状态实在有异。
不等别人下手,他己先抡圆胳膊,下了死力气,照己脸上重重抡了一巴掌,又发力『揉』搓了己的面颊,把紧绷滚热的肌肉搓到发木。
有了这一巴掌助阵,刚才那些话语和信息,才后知后觉渗入他的意识和内。
班杭记得,己发觉情况不对、踉跄来到崖边时,只瞥了关俊良掌里飘飞的、华偲偲的衣服残片。
赤黄交加的贫瘠砂石地边沿,布满指甲的细细抓挠痕迹。
崖边缺失了一块岩石,从断裂面来看,这石头根基也不算深,只是在这松散砂岩中勉强扎根。
而顺雾云翻卷的崖壁下望,可看到岩壁上有两个被脚尖蹬踹出的落足点,但只是薄薄一点凹陷。
如果双臂脱力,单凭这两个浅薄的落足点,是根本无法阻止躯体的下落的。
把这些痕迹综合起来,不难在脑中勾勒出一副混杂浓重绝望感的地狱绘卷——
华偲偲在死前,被抛弃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上下不得,只能靠这一块稍动一下就会筛下细细砂石、摇撼不止的石头,双脚蹬崖壁,靠求生欲和伴生而来的巨大恐惧,苦等救援,最后是没能逃过被深渊吞噬的命运……
在班杭被己的联想『逼』到面『色』蜡黄之际,他听到南舟问关俊良:“华偲偲当时抓住了岩石?”
关俊良:“是。”
南舟:“他的嗓坏掉了?”
关俊良:“……没有。他能说话。”
南舟:“那他为什么不叫人?”
关俊良:“……有可能他的嗓受伤了,你可问班杭,他的呼救声真的小……”
南舟:“他坠崖时的惨叫声我在吊桥这边也听得。他嗓没有伤到,为什么不大声呼救?”
关俊良微微咽了一口口水:“我想,常人的话,用手臂支撑身体大部分的重量,持续十几个小时,实在困难……所,那恶魔可能在把他掳走久之后,才把他推下悬崖,我们找到那附近的时候,他才刚刚开始呼救……”
听起来是合情合理的。
南舟:“既然他刚醒,那证明体力充足,他为什么不引体向上翻上来?”
关俊良:“那里的土质松散,他『乱』动的话,有可能会掉下去。”
南舟:“那你怎么活?”
关俊良:“……啊?”
南舟伸出手来,在床沿上轻划了一条线,把床和地板之间的落差模拟成了一道小型的悬崖。
他圈住了一块地:“从受力和发力的角度讲,想要更快地拉一个坠崖的人上来,你就必须和他一起站在那片‘松散’的土地上。”
“如果那块地皮坚固到能撑起两个成年男人,他为什么不趁力气足,翻身上来?”
“如果那块地的地质松散到了一用力就会垮塌的地步,那你站在了那上面,施加了两个人的力,你就不应该活,会和他一起掉下去。”
“但这两种可能都没有发生。”
“事实是,他死了,你活。”
南舟调冷清,却步步紧『逼』,话语的节奏越来越快。
就连班杭也从我仇恨的情绪中被迫走出,有些诧异地看南舟用一个个接续不断的问题,把关俊良『逼』得脸『色』苍白。
“俊良,再回答我一次。”
南舟的眼珠黑而幽深:“华偲偲坠崖的时候,到底受伤了吗?”
关俊良埋下了头:“雾浓,我其实没看清……”
“啊,这就合理了。”
南舟把那片被己的指尖划得凌『乱』了的床单捋平:“他没有受伤的话,怎么会不跟你配合呢?两个人好好配合的话,他应该是可被救上来的。”
他低了低头:“对不起,俊良,我刚才怀疑你了。”
听到南舟这样诚挚道歉,关俊良紧缩的肩颈肌肉才稍稍松弛下来。
他坐在床上,稍歪头,虚弱又温和地宽慰他:“我知道的,南舟,没事,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应该怀疑的。但是请你相信我,因为我们是队友——”
这本是温情无比的一席话。
可房间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就连宋海凝和班杭望向关俊良的目光,都出现了些许的动摇和惊疑。
“……错了。”
南舟在床边坐下,扶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记:“这位先生,你可能不知道,俊良的年纪虽然比我大,但他是会叫我南哥的。”
言罢,南舟脚尖点地,轻巧后移。
下一瞬,一道蓄满杀机的尖锋从关俊良的被中横挥而出,堪堪好在距离南舟咽喉半寸处掠过!
那是关俊良随身携带的防身短刀!
江舫在盘点思路的环节,全程几乎是一言不发,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