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八月十八,清晨,王砚策马来到衙门。
刑部门前店铺、道边小摊俱已都开门了,喊冤报案及来一睹王郎中丰采的人更多了。
王砚仍不以为意,照旧纵马径入大门。
甫一下马,便有衙役来报,花市口的徐翁夫妇到衙门来求鹦鹉。
王砚一挑眉:“他们不是不想要了么?”
案子结束后,王砚特意向太后娘娘讨了恩典,仍把灰鹦鹉小宝还给徐翁老两口。
不料小厮把鹦鹉送过去,徐翁夫妇却不肯要。
儿媳妇竟然是个东瀛细作,鹦鹉还是儿媳妇杀人得来的,牵连两条人命,还有番国,两位老人家一时有点拐不过弯儿,心里硌硬,怕这鹦鹉灰扑扑的,妨主,不吉利。
小厮只得又把鹦鹉拎回来,王砚也没说什么,将鹦鹉挂到务政房的廊下,陶尚书与孔书令并衙役捕快们隔一时就拿些果仁去逗它,都当它是刑部的鹦鹉了。
故衙役向王砚禀报两位老人家来讨要时,脸上的情绪很复杂。
“那老两口说他们又想通了,没说几句,哭得跟什么似的,孔书令大人正劝着哩。”
王砚绕过前厅,果然见屋檐下一角,孔书令等人正扶着两位老人家宽慰,老太太向着屋檐下挂着的鹦鹉喊:“小宝,小宝。”
鹦鹉扑扇着翅膀:“祖母莫哭,祖母莫哭。”
陶尚书怜惜又无奈地看着他们,再向王砚道:“鹦鹉牵扯的案子,不算是刑部的,这鹦鹉如何处置,你来定罢。”
王砚便问徐翁夫妇:“二位想要回这鹦鹉,可是已全无顾虑?恕我直言一句,谁都不能永远没病没灾,若仍觉得晦气硌硬,与其到那时又迁怒疑心这鸟,不如这时候算了。”
陶尚书补充:“王郎中说话直了些,但确实是这个道理……二位再仔细想想?”
徐翁作揖:“多谢尚书大人与郎中大人屈尊教诲,小老儿与贱内俱都想明白了。”
徐白氏拭泪:“它就是小宝啊,一个鹦鹉,它懂个什么?也就知道谁真喜欢它,它就真心待谁。话都是人说的,事儿也都是人做的,跟鹦鹉有什么干系?”
王砚取下鹦鹉架:“既然二位这样明白了,那就请把它带回吧。”
二老喜不自胜,徐白氏捧过鹦鹉架,连声叫:“小宝,小宝。”
鹦鹉也扑翅:“小宝,小宝。祖母莫哭。”
陶尚书在廊下目送二老捧着鹦鹉蹒跚离去的背影,唏嘘曰:“人与万物,俱都有情。他们心里记挂着这鹦鹉,终不能舍,鹦鹉何尝不记挂他们?这几天,本部院常常听见它喊‘祖母莫哭,祖母莫哭’,可叹其灵哉。”
王砚呵呵负手:“大人,不是它灵得成精,它嚷的这句其实是珊斯话,听起来像‘祖母莫哭’,真正意思相当于打马吊的时候喊的‘这把和了’。必是它昔日天天跟着塔木沙赌钱学会的。前日作证与这几天衙役们逗它玩耍,总让它叼马吊牌九,故它老喊这几句。”
陶尚书沉默片刻,捋了捋须:“言语者,若不知其意,不过一声响尔。”
王砚又挑了挑眉:“大人教诲得正是,所以下官未曾说破。”
“我前段时日,去过那花市。这徐翁夫妇,仍开着那个铺子哩。鹦鹉还是挂在门口,还有个两三岁大的小娃咿咿呀呀跟那鹦鹉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一样,可爱得紧。我过去问了声好,那徐翁同我说,那孩子是他们从一逃荒的老者那里收养的,本就指望这孩子承袭香火了,没想到他儿子又娶上媳妇了,已经怀上了,这个时候该生了吧。”
无昧念了声无量寿福:“这两位老善人累积功德,晚年定有福报。”
众人亦称是,赵衙役又道:“王大人、冯大人、张大人这些青天大人,明镜高悬,屡雪沉冤,功德簿子更是摞得高过七层宝塔了,怎能不万人景仰称颂呢?”
无昧赶紧道:“阿屏才刚进衙门,不敢受此赞誉,更不能跟侍郎大人、府尹大人同论,还得好好听这些大人们的教诲才是。”
王砚的小厮亦咧嘴道:“我们大公子也不爱被人赞颂。”
众人便转又赞扬王侍郎高风亮节,这时又有一衙役匆匆过来,望见无昧,满脸欣喜。
“可巧法师在这里,小人正要去相请。圣旨到了,请法师快快同去接旨。”
无昧眼前一花:“圣旨?”
众衙役一同扶他起来,推他向前。
“法师快请去,这可万不能耽搁。”
无昧脚下打飘,晕晕乎乎梦游一般到了前院,被引着跪在最末尾,遥遥望见前方跪在王侍郎、兰侍郎之后的张屏的背影,听得头顶上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刑部侍郎王砚,查案有功,赐玉带一根、锦袍一领、如意一柄。
京兆府尹冯邰,赐玉尺一柄、金花十朵。
礼部侍郎兰珏,加封翰林廷讲学士,赐玉带一根、串珠两挂、笔砚一套、紫金袋一只。
于京郊建虚极观一座,供奉《虚元秘卷》九部。
……
“道人无昧……”
无昧一激灵,怔忡抬头,见宣旨公公旁边的小黄门齐齐看着他,赶紧贴伏于地。
“道人无昧,道心坚而有慧根,辨邪正清,赐号纯一道人,迁虚极观中清修。”
无昧眼前金星乱舞,耳中嗡嗡。老宦官继续宣读——
丰乐县令张屏,因相助查案有功,且念其初任知县之职,便抵免疏忽职守、礼体不分、懈怠政务等过失,赐刑典一部,责令反省思过,日后不得再犯。
张屏端端正正一拜:“臣,领旨,叩谢圣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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