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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小苏秀才所居的那座小院子, 阶下海棠依旧,那夜的雨珠尚未褪尽, 一粒粒缀在花枝上,妆点出一树水钻星光。
青岫进房,在月光漫洒的雕花窗格影儿里坐了坐,而后合上窗扇,掩了门扉,别过海棠,踏了月光, 由院子里出来向前去。
远远地见沈辞在月下立着,月光仿佛为他峭刻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浅银,睫毛在脸上投下的暗影与眼窝融在一起, 愈发显得眉目深深, 风骨贵峻。
青岫一直不明白, 为何这一境里, 角色原身的意念会如此强烈,竟能左右结契者的言行,甚至心绪。
也许与这世界太过鲜活逼真有关, 连原身的意念都是活的, 丰富的,七情六欲, 样样俱全。
又也许……是入过的幻境太多,渐渐被同化被侵蚀, 渐渐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就像《盗梦空间》,意志稍有松懈大意,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
直到自己的意识和意志, 被幻境的意识和意志彻底取代……这就是幕后力量的最终目的么?
虽是青岫尚无证据的猜测,但他想,他好像,在与幻境意志的博弈中,输了一局。
那一局里,小苏秀才并未出手,而他却输在了一盆热热的洗脸水,和一杯香茶、一碟子海棠酥上。
收起微乱的思绪,青岫行至沈辞面前,问他可见着老张头了。沈辞笑了笑:“给了他一锭金子,他以为是枇杷,忘了自个儿才刚吃坏了肚子,就着我的手张嘴就啃,我一个没拦住,他便把仅剩的那颗牙给崩飞了。”
青岫:“……”
沈辞看了看他,忽又一笑:“舍不得这一境?”
青岫已不意外他之敏锐,默默颔首。
这一契中之境,是与众不同的一境。
不仅仅是因它在古时,更因这一次如梦似幻的经历。
古时的残忍,古时的浪漫,这一次,都体会到了。
……
青岫在落地窗边站了良久,直到听见展翼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
他去楼上是干什么了来着?……哦,拿充电器,他手机打电话打得没电了。
青岫有些恍惚,他发现,每次进入契中世界,情绪上越投入,出来后就越难拔离,以至于会产生幻境世界与现实世界重叠在一起的错觉,甚至,恍惚间还会觉得现实世界越来越不真实,自己刚刚离开的虚幻世界才更像是属于自己的世界一样。
这中感觉很不好,很危险。
青岫警醒过来,转身去了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重新回到客厅,见展翼坐在沙发里,两臂架在膝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岫想起了刚才离开幻境世界前,沈辞也是这样的沉默,不像以前的那些世界,离开前两人总要说几句关于告别,关于下次再见这样的话,可这一次没有。
沈辞什么也没有说,两个人在月光下默默地拿出各自得到的筹币,而后默默地放入筹袋,最后就这么默默地,一言不发地各自离去。
也许,下一个世界不会再见到他了。
更或许,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应该是相当尴尬的吧。被迫说了许多不是本意的话,做了许多违背意愿的事,尝试过避嫌,也尝试过暗示,看起来很辛苦的样子。
他那么聪明敏感,能看出来的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以他的性子,大概不告而别,就是对彼此最体面的断交方式了吧。
青岫轻垂眼帘,片刻之后一记轻轻的呼吸,重新打起了精神。
“继续吗?”青岫走过去问展翼。
“哦,”展翼像是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抬起眼来看他,黑亮的眼睛在两道飞鸿翅般的漂亮眉毛下闪动着莫名的光,“虽说元稹是大唐第一渣男,但‘曾经沧海难为水’那首诗写得确实不错。”
青岫:“?”忽然为什么要讨论诗词。
“没什么,”展翼看着他笑,“就是随便想起这首诗,以前不太能体会。”
青岫:“??”所以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就体会到了吗?
“今天吃点好的吧。”展翼起身,“我在白象会馆订了位子,吃完正好顺路去摄影协会拜访。”
青岫:“???”什么日子突然就要下馆子吃好的?……提前也没有任何预兆,他什么时候订的位子?不是说今天中午煮面条吗?卤都打好了……
青岫有点懵的样子让展翼笑弯了眼睛,抱起怀来看着他:“还是说你就喜欢吃我做的饭?那咱就在家吃。”
青岫:“……”这感觉怎么有点不太对……跟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把懵萌哒的小朋友带上了车,展翼贴心地帮他扣上了安全带,动作太快,青岫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怎么拿个充电器的工夫这个人就变了……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不期而至。两人谁都没带伞,展翼张开手遮在青岫脑瓜顶上方,一路跑步冲向停车位。
青岫:“……”就挡着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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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儿有什么意义……
“发型不能乱。”展翼说。
“……”
坐上副驾,青岫先一步给自己扣上安全带。
展翼在心里头笑了半天。
车子驶向摄影协会所在地,途经一处小商店,展翼让青岫在车上等,自个儿冒雨下去,进店里买了两把伞出来,还有一瓶矿泉水和一条毛巾。
上车后把东西递给青岫,青岫道了声谢,接过来用毛巾擦脸上尚未干的雨水。
又这么客气了呢……展翼启动车子,所以在这小孩儿心里,自己的标签依然还是“哥哥的朋友”而已吧。
甚至都还不能算是“青岫的朋友”。
永远都是这么个理智得没有心的小鬼。
委屈。展翼拿手搓了把脸。
然后视线里就多了条毛巾,是青岫递过来的。
“我用的是另一半,你用这一半擦擦。”
嗳呀呀,好甜的小鬼呀。展翼笑着接过毛巾,在脸上蹭了蹭,递回给他,拧开收音机,里面正在播放一首英文老歌:Listen to the rhythm of the falling rain,telling me just what a fool I\'ve been……
清新又轻舒的旋律流转在雨中的车厢里,连前面的堵车长龙都有了中都市特有的旖旎,路边鲜艳的伞花一朵又一朵地盛开,在灰色雨云的背景里,充满了烟火人间的新鲜活力。
青岫轻轻地呼出一口长气,英文歌曲,现代都市,很好地冲淡了刚离开的幻境残留在脑海里的体感和情绪,握住腕上的手表,青岫让自己静下来感受秒针的律动。
“老峤喜欢这首歌。”展翼忽然说道,青岫微怔,偏脸看向他。
“但他一直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儿,”展翼继续说着,“有一次下大雨,他说适合听这歌儿,我问他是什么歌,他说‘就那个嘀哩哒啦,嘀哩哒啦’的。
“我寻思着难道是《滴答滴》?他说人那是‘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答滴答滴’,‘哒啦’呢?是嘀哩也不是滴答啊。
“我说要不就是《曾经的你》里的那段儿,他说人那是‘Dilililidilililidenda’,不是‘嘀哩哒啦嘀哩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