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世不容的勇气，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失去，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死地，再也没有未来。
而现在……
他开始相信自己可以等到一个奇迹。
他开始相信自己可以走到光里。
他害怕让皇上知道自己的心底里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游移与颤抖。想要让一个人向着另一个人去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柔软与懦弱之处，远比让这个人披上铠甲上阵面对千夫指，还要来得困难。
或许对于许多人而言，皇上的偏宠，皇上的恩惠，去受着，就足够了。又何必去追问缘由呢？
或许能做这样的人，是一件很幸福安稳的事情。可惜的是，周逊从来都不能做那样的人。
他只是真的很想……
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没有任何顾忌地，去对着旁人笑。
“其实……”
他听见了皇帝的声音。
“其实，我原本……”他欲言又止，“我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但……”
“那天第一次去批奏折前，我回头时，看见你站在屋檐下。屋檐下很阴，外面的地却被太阳照得亮晃晃的。你看着那片地，就好像那不是什么属于你的东西一样。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你却走不进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你拦住。那一刻我突然感觉你，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里，很快就会飞走一样。”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很想走过去，走到你旁边，然后在我走过去之前……你突然笑了笑，把脚伸进了那片阳光里，然后……”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很想陪着你。”皇帝说，“我想要看见你……快乐而勇敢，有自信走到所有的地方去。”
“无论我见没见过你，无论你是谁。我想让你一直走在光下，不用害怕。”
第39章 皇适之啊皇适之！你怎么能如此堕落！
“可是, 如果你一定要问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的话，你问我，我也找不出理由。我就是觉得顺理成章地, 该对你这样。你知道么？其实我在这里, 我……”皇帝抓了抓脑袋，“我也是第一次做皇帝, 我下的每个命令, 每个政策, 都是第一次。可是，如果你认真地听了，对我点头的话, 我会觉得……”
“我一直在做对的事。”皇帝眯着眼笑了, “嘿嘿。虽然之前一直觉得你, 而你也本来是……但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觉得我和你这个人, 早就该相遇啦。”
周逊：……
“我看见你一个人坐时, 会想坐在你旁边。雨大的时候，我会想给你撑伞。我看见你身上有伤疤, 无论那是否和我有关系，我都想把它抹掉，你心情不好时, 我也会有点儿难过。有什么东西，我都觉得你配得上。你没有的东西, 我也想帮你去拿。就是这种感觉。”皇帝对他说, “我想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
“兄弟情吧！”皇帝道，“我没有过兄弟，但听说兄弟情就是这样的。”
周逊：……
“对了, ”皇帝从椅子上站起来，溜达回书桌旁，“你之前在书桌上写的那个本子是什么？我看你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好几天……”
周逊随他一同站起来，来到书桌边，手指拿起那本深蓝色封皮的册子。
“草民发现皇上似乎在文字方面，不是很在行。”他说。
“哦哦，”皇上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不过很快他又大大咧咧地拍起了周逊的肩膀，“这不是有你在嘛，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周逊：……
“草民不可能总是陪伴在皇上身边，皇上终究是会有需要自己处理文书的场合的。”面对皇上的依赖，他有些哭笑不得，“所以……”
皇帝耷拉下脑袋：“哦，我懂了，还是会有闭卷考试的时
候……那这本书？”
“草民在里面记载、收录了皇上常常出错的字词，以及一些常用的、高频次出现的词句。”周逊将册子翻开，上面端正地排布着漂亮的柳体，“为了方便皇上理解，草民在册子最后书写了一篇用于背诵、理解词句的顺口溜。”
皇上：“……”
周逊：“大约一千余字。”
“这……”皇上看起来像是极为感动，“这是……文言文词典啊！多谢先生，辛苦先生！原来这几日先生一直都在忙这个，实在是……”
他抱住这本册子，道：“我一定回去好好看这本书、多看这本书！”
周逊笑了笑：“倒也不算费事。皇上好好记住书上的内容就好。熟读，然后就能背诵了。”
皇上：“好！”
周逊：“无事时翻翻，批阅奏折时有看不懂的，也可以查查，皇上聪敏好学，随着练习次数的增加，很快就能看懂古文。”
皇上：“好！我从今天起，每天看十页！”
皇帝抱着书籍，看上去神色很认真，很端谨，很好学。周逊看他答应的好好的，心里也很放心。
皇帝非此间中人之事，因皇帝素日里同他人接触不多，且在批阅奏折时有周逊辅助，于其他人而言至今还是个秘密。他们顶多是觉得皇上如同史记滑稽列传中所记载的楚庄王一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但皇上的文言文水平如此低下，始终是一个问题。周逊听小李子说过，皇帝身为太子时的帝师方无忧如今远游不在京中，若他回来了，看见皇上的文言文水平如此退化，必然会起疑心。
性情、行事风格可以用“大器晚成，大音希声。”来解释，但文学水平的退化……即使在能够找到理由以解释此事的范围内，皇上也只可以退化一点，不能退化这么多。
不过既然皇上答应看书答应得好好的，周逊也就放下了心来。
陆显道传来消息，说自己正在护送章灵素章小姐回京的路上；张公公则已经动身前往南边，去寻找那所谓的“水稻”；兵部新成立了一个千机阁，用来研究新式的战车、炮火与其他武器；何太医在返回太医院后立即开始着手组建“医学院”一事，已经将消息传到了各州县，各州县将选拔出有志于学医的人才前往京城赴“医学院”深造，在获得深造证书后返乡，参与当地“卫生部”的建设；原定于西洲治疗疫病的医官与护卫的武官已经启程；礼部在筹备新科的设置，皇上有意成立一个专门负责科学技术发展的部门……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蒸蒸日上。
除了……
第一日，皇上召周逊前往御书房讲书，周逊进入御书房，瞧见那本蓝色的册子，被放在最高的架子上。他瞧见皇上问他的字词，正是蓝色册子上第一页的字词。
第二日，皇上召周逊前往御书房讲书，周逊进入御书房，依旧瞧见那本蓝色的册子，被放在最高的架子上。他瞧见皇上问他的字词，正是蓝色册子上第二页的字词。
第三日，皇上召周逊前往御书房讲书，周逊进入御书房，依旧瞧见那本蓝色的册子，被放在最高的架子上……还落了层灰。
第四日……
“皇上打算何时开始看书？”周逊问道。
第五日是个阴天。如今夏日了，空气里憋着一股水汽要释放，不知道何时会落雨。
“啊？看，看书？”皇帝一愣，“什么书？”
前几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