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听错了。

    直至他将车拐入一条陌生的街道，她才蓦然回神，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等一下！吕奕我们谈谈。”

    他将车靠近街道，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她，“有什么好谈的？”

    “我答应你，以后我都不查了，行吧？”她松开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好。”他笑出声来，“但是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这是你的事。”

    童然皱起了眉。

    “我要管你，也是我的事，你急什么？”

    她伸手用力拽了他一下，质问道：“吕奕，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是认真的。

    如果又是那种牺牲他来成全她的方式，那么不需要，这也是她为什么宁愿以身犯险，也不再招惹他的原因。

    昏暗的灯光下，她看着他，目光如炬。

    “就凭，我要做你的男人。”

    她瞳孔放大，抬手在他胸口锤了一下。

    他连忙捂住自己的胸口，“哎哟。”

    她动作一顿，他的伤还没好吗？

    “童警官，医生说我这身子除了不经打也没什么，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千万别内疚，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

    童然哑然，他可真是每一次都在刷新着她心里的下限。

    “童警官，我也不指望什么，每年清明的时候，记得来看看我就行。”他表情痛苦，眉梢微扬，“真的，千万别内疚，就算被你打出一个好歹，也是我自己愿意。”

    不指望她内疚，那反复强调个什么劲？

    童然瞪着一双眼睛，“你别管我不就成了吗？”

    “那你倒是找一个人来管你啊。”他捂着胸口又“哎哟”两声道：“你一看就是那种表面上特别听话，一点儿都不让人费心，但背地里专干坏事的小孩。就你这种小破孩，最危险了。”

    风，吹动着枝叶，传来沙沙的声音。

    她看着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些出神。

    童峥第一次打她的时候，也说过这句话，将满床底的酒瓶子一个不剩地拖出来，然后拿着棍子追着她满家属院打。

    那一年，她十四岁。

    “才不是呢。”她移开目光，正襟危坐地看向前方，却时不时拿余光看他，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在揣测着他的想法。

    他坐起身，笑出声来，“童然。”

    她转头看向他。

    一道阴影罩下来。

    街道两侧浓密的枝叶延伸而入，昏黄的灯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落下，他倾身吻住她。

    温柔而漫长的吻，夹杂着从邙山江上吹来的晚风。

    “就这一次，听我的话。”

    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她的喉头微动，没有再反驳。

    读大学的时候，一个心理学教授曾说过一句话：

    我们通常跟一个人接触十五分钟左右，便可以通过肢体、语言、行为大概了解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然而时至今日，童然依旧看不透吕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上一秒接电话，还一本正经在说找人收债的问题，下一秒问她喝牛奶需不需要放糖。

    她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她发现，吕奕似乎在改变策略，见吓不了她，便开始给糖吃。

    “你先处理，处理不下来，我让铁头带人过来。”他将装着热牛奶的杯子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简单地交代几句，便挂断电话。

    “什么事？”周峰背着一个包，从卧室里走出来。

    “胖子他们去收贷，结果那人跑了，把老婆孩子给搁家里了，问怎么办。”

    周峰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扫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童然，又将烟从嘴上取下来，看向童然，不自然地咳嗽道：“童姑娘。”

    童然没好意思看他，含糊地点了点头。

    周峰以为她还在生上次的气，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而生气，但也没有多问，看向吕奕道：“吕奕，你过来一下。”

    “你先把烟给我灭了。”吕奕皱眉走近道。

    他将烟藏到身后，压低声音道：“你想清楚了？她可是警察。”

    “那你觉得，陈欣身边凭空多出一个人，王海还认为她是我的人，童然之前都没有在黑道露过面，他能不继续查？”吕奕反问道。

    这倒也是。

    周峰皱起眉头，“这童姑娘……看着挺懂事的姑娘，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不让人省心？”

    吕奕没有回答，继续着之前的话题道：“为了不让他顺着这条线查到童然是个警察，还是跟着我比较好，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周峰忍不住抽口烟道：“反正，你把她带进来，就把她照顾好。”随即将剩下半截烟摁灭在梳妆台的水槽里，意味深长地说道：“走了。”

    吕奕点了点头。

    周峰抬步走出，离开时，跟童然点了点头。

    童然也点点头，等他出去后，出声问道：“我需要在这儿住多久？”

    “住到我没时间管你为止。”他又走到她身边坐下来，看向躺在客厅中央的行李箱问：“你带过来的东西，够吗？”

    “三天应该够了。”她站起身，准备收拾行李。

    “你觉得我养伤三天就够了？”他笑起来，跟着她一起蹲下来，“童警官，医生说，我这伤筋动骨，至少都要一百天。”

    童然没搭理他，从行李箱里面拿出一条棉质的睡裙和洗浴用品站起身问道：“浴室在哪儿？”

    他抬手指向身后的墙壁。

    她转身走进，一分钟后，又走出来。

    “门呢？”

    “没有。”他走上前，伸手将垂挂在门框的一块碎花布料拉起挂至右边，便算是遮挡了。

    “你觉得这个有用？”童然对着光瞅了一眼，透的。

    他看了一眼，的确没用。

    “明天给你修门。”

    “那现在呢？”她浑身都是包房里那股酸味，多闻一下都是煎熬，“这附近有澡堂吗？”

    “你觉得会有？”

    她不回答，看着他的目光，直白而明澈。

    “童然，你觉得我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占你便宜？”他双手环胸，笑了起来。

    她站着，没有动。

    他眯起眼睛，“你就假装是自己家，没有我。”

    她还是看着他，深有不修门、不摆休的架势。

    他微微沉吟，唇角一扬，“曾雄是你的什么人？”

    她愣了一下，撩起浴帘往里面走去，不一会儿便有流水的声音传来。

    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比洗澡没有门，显然还要难得多。

    他哑然失笑，她的反应，意料之中。

    就像她从来不会过问他的事。

    她的沉默，一如既往，但如果这样的方式，能让她感觉安全，那么，他尊重她。

    浴室里的水依然流动着。

    她听见吕奕离开的声音，紧锁的眉头没有松展，反而越皱越厉害。

    那股粘附在她衣服上的酸味，经久不散。

    她将衣服脱下来，丢进垃圾桶里，用浓郁的洗发水味道掩盖住那股浮动在鼻尖的酸味，然而心里的那股窒息感并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