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真话时,别人也不一定信。那一刀捅得他痛极了,鲜红的血流出来,混在泥水中。他就在迷蒙中听着为数不多的能懂的词语,大意是说,这个人是妖怪,他受了伤很快就能好,不如卖去抒摇,能值五十两。
五十两。
温仪想,他竟然就值五十两,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不过那人说的对,托他的福,让温仪知道自己在这里,确实非常人。他最后看到的便是山贼和农户如同看到鬼一般惊诧恐惧的眼神。发生了什么,温仪不知道,他只知道自活下来后,他就成了富商家中的少爷。
后来温仪多方打听那山坳,寻到些线索后,就带人过去了。那里早就杳无人烟。听说几十年前有山贼入户洗劫,将这里一把火烧了,至于里面的人逃了多少,时间太久,没人晓得其中细节。说这话的人眯眼看他:“你认识?”
温仪笑了笑:“不认识。”
这时候的他,官话说的已经像模像样。
及至如今身在深宫,做了个或人憎或人羡的护国公,温仪在大乾这些年,帮过人也有,被人出卖也有。恨他的有,谢他的也有。
无尽岁月中,细想起来,到底有没有过谁听风就是雨,毫不求回报地要他开心呢?
无从想起。
但恐怕,元霄自己都不觉得他是在讨好温仪。
因为情窦初开之际,喜欢一人之时,你是想不到要如何故意讨好对方的。不过是随心之所动,只知道想把好的,漂亮的,你喜欢的,恨不得全世界捧到他面前。
就想叫那人看看。
情不知所起之初,才最美且无忧。
温仪一颗老心,难能有些激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好看。”
灯好看。
就连里头脏兮兮的人,也好看。
元霄眼睛一亮,便忽地一个翻身,捞过一盏灯落到温仪面前递给他,说:“凉州有个风俗,将心愿写在灯上便能实现。可是我想要的太多,写不下便不写了,只说给你听。”
“我希望你一生太平,活长长久久。”
他所说非虚,灯火跳动在他眼中,映出温仪的脸,毫不掺假,皆是真实。
一晃人生数十载,漫长岁月无尽头。所有人都猜测他从何处来,是否有利用价值,最需要他用处的那个人,却只要他一生太平。他这一生,是什么的一生,难道不是同先前两次一样,不过是梦中一生?眼睛一闭,也只是换个身份重新开始。虚幻与真实的边界处,忽然像是一颗巨石砸进心里,噗通溅出浪花。温仪心中大动,情不自禁开口:“我——”
却见元霄双臂一展。
“想抱就抱。”太子很有气概地说。
顺便凑过去脸。
不但给抱,还给亲。
他可真是贴心。
第53章 落跑国公
“……”
亲是不可能亲的。
若是元霄不要那么心急吃豆腐,说不得温仪一时情动,会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料到的行为。男人嘛,年纪再大,一时心 Ch_ao 澎湃,也会如情窦初开一般压不住兴致和情绪。温仪是个正常男人,会激动也是正常的。何况他还没有情窦初开过,连感情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可惜元霄那一主动,瞬间如同一盆冷水,将温国公火热的心又浇了个透心凉。
比这夜风还要凉。
他马上恢复了理智,谨慎确认:“比如哪里?”
“……脸?”要么亲,要么不亲,倒没有人这样问的,元霄一时有些迟疑。若说温仪在情之一事上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则是一张白纸,只晓得喜欢就去做,不会就去学,关键时刻这么一打岔,倒是有些踌躇起来,迟疑道,“还是额头?”
总之没有说嘴。
虽然他直觉有些想。
温仪松了口气。
还好。
那灯如刹那烟花,过便过了,还只剩下两盏晃晃悠悠挂在树上,一如温仪晃晃悠悠还没着落的心。他定下神,便有如长辈关怀一般,上前轻轻拢过元霄,虚空里在背上拍了拍,说道:“多谢太子。”
四个字恭敬有礼,比往常还疏远。
抱倒是抱了,就是有些怪。元霄的兴致顿时灭了一大半。他的笑还挂在脸上,眼中却有了几分疑惑。就连展开的双臂,都有些举不住。可是温仪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只说了一句‘殿下厚待,臣感恩于心,他日必有所还’就行了一礼,先行退下了。
是退下。
还不是离开。
“……”
那挂在树上的灯到底还是敌不过风,晃着晃着就灭了。没了这灯火加持的院落,也不过是个贫瘠的土地而已,连嫩草都没长几棵呢。就像是先前为了显得路很久很长而故意领温仪绕的那几圈路——都是虚假的表象。
晚风吹过,元霄一个人举着手站在那里,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春兰支着头守在那里,心中暗想,太子殿下这么用心讨国公喜欢,说不得两人要携手同游一阵哩。国公虽年长殿下一轮还多,可两人站在一处,倒是说兄弟也不为过。若有国公相助,景帝陛下也能安了心。到底是咱们太子待人真诚,能笼络人心。
就在这胡思乱想着,却见温仪先回了过来。她还没开口,对方已经一声不吭钻进了西殿,早早除了外衣躺上床,竟是半个字也没说。脸色沉沉,不大像是愉快的模样。
“……”
这是怎么了?
春兰还没能想出所以然,不消片刻,太子也回来了。身上还沾了几片树叶,手上也有泥土。亦是一声不吭,沉着张脸。他走到西殿门口,静静站了一阵,到底没有说话,抿抿嘴,转身走了。仿佛他刚才叫了人出去,并不是给人惊喜,而是吵了一架。
温仪本在想,如果元霄说些不恰当的话,他要如何回答,在腹中打了一肚的草稿,却想不到任何一句能出口的话。在大乾数十年,他什么都想过,但从未想过男欢女爱。一来无人令他动心,他也不曾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谁。二来,此处于他终归他乡,何必多有牵扯。思及元霄望向他的眼神,温仪有些烦心。这么久以来,还没有谁令他这么烦心过。
在殿中胡思乱想地呆了没一会儿,温仪便敏锐地察觉门口站了人。
站了人,却没说话,过了会就走了。
温仪:“……”
他心更烦了。
一夜无事——佯装无事。
第二日晨起,春兰刚进东殿,却吓了一跳。向来起晚的太子竟然声也不吭已经坐了起来,撑着膝盖望着外头唧唧喳喳跳着的雀鸟,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春兰放下手中物什,小心道:“殿下今日起得早,是想起太后嘱咐了么?”
元霄转过脸来:“什么嘱咐。”
“……”果然忘记了。春兰便将前几日太后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大致是要元霄得空便去宫中陪她老人家说说话。近日太子好学,太后不想打扰孙子用功,就只说得空二字。春兰笑道,“奴婢当殿下起了兴致呢。”
元霄面无表情:“没兴致。”
回绝地毫不留情。
但很快便问:“温仪呢?”
温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