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接过孙子递来的有些老旧的账本,里面的字还是用的毛笔,这是当初他父亲逼着他这样做的,这一转眼已过去近五十年了。
陈洪轻叹一声,收住情绪,他现在可没时间感慨,因为这账目将揭开一场几十年前的灭门惨案,而受害人则是和他战斗了一辈子的赵山河。
“赵山河,这账本上记载了从我爷爷起,我们卖给其他村子的酒的数量,赵海涛买酒时的账目是我记得,时间日期数量非常清楚。”
陈洪翻查着账本,声音低沉说着,没过一会,他面容微怔,手在一夜账目上停了下来。
“日期,时间,数量,分毫没错。”陈洪一字一顿,连续看了三遍,完全确认后才将其给赵山河递了过去。
赵山河身形微动,单手接过账本,陈洪清楚地看到对方捏着账目的手指在细微的颤动,虽然他已经在努力的克制了。
“最后落款写的是赵家村,这刚好是你全家灭门的当日。”陈洪有些于心不忍,但这件事对于两人都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说。
赵山河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瘦削有些黝黑的面颊像被人用力的拉扯,让人觉得随时要撕裂开。
账本的纸张、字迹是做不出旧的,他非常肯定这是几十年前留下的。
世界上有那么巧合的事情?陈家卖给赵家村20坛酒,然后便在他灭门的家中出现了20个酒坛?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我们赵家人怎么可能对自己人下手!”
“村长,这一定是做旧,一定是陈家当时的阴谋,为了让我们内斗!”
“也许这件事真有蹊跷,如果是陈家做的,他们怎么众目睽睽把这酒带到赵家的?”
“对对,我记得当时村长家遭遇不测是在傍晚,那时村头有很多人晃荡,怎么会看不到呐,那可是二十坛酒啊。”
赵家村看着那账目,皆是呆如木鸡,瞠目结舌,事情已经非常明显,村长家灭门一事另有其人。
“这不是真的!”赵猛子一把将账本抢过,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又气又愤,“村长,我爷爷绝对不可能对你家人做出这种事的,不要听陈家人在这胡说八道!”
赵猛子吼着就要把那账本撕烂,一双眼却是盯着陈洪似要滴出血来。
“嘭!”
一声巨响,赵猛子就感觉胸口像被汽车撞倒一样,然后整个人砸到了院门上,将敦厚的木门砸个粉碎。
而在他原来的位置,一双枯老带炙热的拳头停在那里,手的主人老泪纵横,却是狠咬着牙,任谁都看得出这老人非常痛苦。
山区虽比城市落后,但这些村子却有着如同一个国家般的祖训条令。
你们可以和外面的敌人厮杀,甚至将敌人杀死,但绝不可朝自己兄弟姐妹刀兵相向。
而在赵家村,若是有莫名杀害同村人的行为,则会被全村人一刀一刀凌迟而死。
所以那么多年来,在别的村子可以听见同村不和,出现死伤的事情,而在赵家村却从没有过,这也是赵家村最引以为傲之事。
但现在,他们村的村长,却被同村人差点灭门,这是何等讽刺的事啊?!
一下子,赵家众人垂头无语,心像是被人用力拧在一起,说不出的苦痛挣扎。
而赵猛子和赵大胆从光屁股时就跟在他身边,后来本事见长,鬼脸才将他俩举荐到现在的位置。
两兄弟的父母在一起山中追捕棕熊时就没有回来过,有人说是被棕熊吃了,也有人说掉落山崖下,两人去山里找了几年却连尸首都没找到。
因此,赵山河就把他们当做自己儿子一般。
却没想,他培养了几十年的两人竟是害他家破人亡仇人的后代。
这如何能让赵山河接受得了,他现在想杀了眼前两人,但他更想杀了自己。
他精明一世,到头来却是彻彻底底的有眼无珠,真真正正白活了几十栽,这叫他如何对得起对陈家寻仇时死去的村人,如果对得起他那死去的十多口亲人。
“村长,村长,你别听他们的,我爷爷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的。”赵大胆扑通跪在赵山河面前,眼泪如泉涌般流出,死死哀求着。
赵山河垂下头,凄凄看着脚下的赵大胆,扭曲的脸微微露出一丝苦笑,随即一股强大灵气在他手中凝聚,似要斗破这世间天地。
“干爹,您先别伤心,这件事还需要仔细调查一番。”鬼脸急忙拉住赵山河,脊背的冷汗却流了下来,他不敢想象这一掌如果拍在赵大胆额头上会是个什么结果。
“还要查什么?你真以为我是老糊涂嘛!”赵山河悲凄地望着鬼脸,他上一次这样嘶吼还是看到亲人尸体时,那种无助与愤恨。
鬼脸看到老人这般,也是眼圈泛红,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管如何,赵猛子和赵大胆不能死。
“干爹,大胆是个好孩子,为了你,为了村子,没少受伤,这种人如果杀了,村民会心寒的……再说,就算这件事是赵海涛干的,那也是他们爷爷的事,别说和他们无关,就是和他们父母也无关,当年他们的爹为了咱们村也是没少出力。”鬼脸拉着老人的手,轻声劝慰着。
“那我父母和兄弟姐妹的仇就不报了?”赵山河咬着牙,一字一顿,血红的眼睛看着赵猛子和赵大胆,似要滴出血来。
赵山河18岁前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他从没想过和别人争斗,他连看到一只蚂蚁死掉都会难过一下午。
如果不是家庭变故,他现在应该是个作家或是画家,这种安静坐在山林间做的事,才是他真正热爱的。
可18岁后,他什么都没了,剩下的只有积压在他胸口的怒气和仇恨,几十年来,他替父亲重新把赵家村挑在肩膀,而支持他不断变强的便是复仇。
而现在,他知道他错了,但他不能一直错下去。
只要将仇人的家人从这世上带走,他亲人的仇就报了,他这辈子也就彻底完整了。
可为什么心会那么痛?为什么一点报仇的喜悦都没有?明明一掌下去就可以完成的啊!
“够了。”叶浪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墨的眼眸却是透出一丝怒气。
“你想杀了他们,然后自杀,但你村子这几千人的未来你可有想过?”叶浪将赵山河的心思看得很透,眼睛却扫过赵山河身后的几十名赵家人。
赵山河一怔,苍老的眼眸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微光,然后轻轻转身看向众人。
“村长……”几十名赵家村眼泪凄凄,悲伤的眼中尽是无助,竟是这般似曾相识。
这……这不就是我吗?
赵山河像是被电劈到一样,一瞬间,他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眼下的这些人们,许多都是和他一样的孤儿,从小便跟着他,他就是这些人的精神支柱、在世爹娘,如果他倒下了,这些人不是和自己一样苦痛了嘛。
“干爹,有些东西不是我能给得了的。”鬼脸似看到了老人心思,再次握住对方的手,和润笑道。
“是啊村长,冤冤相报何时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况且这是上一辈的事,大胆对你忠心耿耿,就算老村长他还活着也不会让你这样干的。”
“村长,求您放下吧,我们,我们给您磕头了。”
一时间,赵家村几十名铮铮男儿,无不附身在地,声泪俱下。
“赵山河,你都要七十岁了,难道还不愿放下过去吗?你抬头看看天上,你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