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保持着沉默，已经很久。他的对面，神秘老者一语不发，显得很有耐心。两个人之间，一种难以明说的复杂情绪，在弥漫着。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平静与微笑，但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无处不在。

    洛天忽然笑了，这笑容就如同他开始时候那灿烂的笑容一样。看到这一幕，老者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随即一脸失望的他，轻轻叹了口气。洛天看了看他，：“好像，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答案？”

    老者点点头，：“我说过，我的能力仅限于精神领域。但是同样的，在精神领域，我拥有你无法想象的能力。说实话，我很失望，也很费解。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做这样的选择。”

    洛天收起了自己的笑，眼睛盯着老者，：“您刚才说过，一名修者，尤其是潜力无限的修者，必定会拥有悠长的寿元，经历必定多姿多彩。如今所面临的东西，或者说无比重视的东西，在或许并不遥远的未来，也许仅仅是无足轻重的。”

    老者神色更加费解，他点了点头，：“不错，这是我说的，可也正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明白，你有你的情感，你有你的倾向性。但是，这些在以后，真的会变得根本无足轻重。我确信，如果你有那一天，一定会感到自己今天的选择，有多可笑。”

    洛天笑了，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老者，：“前辈，您像我这样年纪的时候，对自己的未来，是如何设想的呢？”

    老者皱了皱眉头，居然沉思了一下，：“我和你不同，我自小就在冥土长大，我的未来从我一懂事就知道。”

    洛天同样点了点头，他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他能够理解。就好像玄火族的这些族人一样，从一下生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和部族完全捆绑在了一起。或许，他们的资质、机缘会决定他们未来所能达到的高度，但是却决定不了他们的选择。因为，他们没有选择。这名神秘的老者，出生在冥土，他的一生也就和冥土完全结合在了一起。随着他实力的提升，他在冥土中的地位、所扮演的角色都会发生改变。但是，他和冥土的关系，却不会改变，永远不会。

    这是因为，他们的血脉，从他们一出生就决定了他们将要走的路。他们能够走多远，是一回事，走不走这条路是另一回事。有些事，他们可以选择，有些事，不可以。

    但是，洛天可以选择。

    “前辈，不知道您小时候，有没有因为淘气或者惹大人生气，而被大人打过呢？”洛天回过身来，莞尔一笑。

    老者一愣，完全没有想到，这种时候，双方实力、身份、立场差距如此巨大的情况下，洛天居然会问出这种话来。而令他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是，他居然没有生气，一点都没有。他只是有些惊讶，另外就是心里忽然一痛。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从来没有人，和他交流过这一类的话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态度，和他交流。

    他的心里，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感情，令他心痛。他收敛了自己的气势，安静地坐下，就如同刚才一样。和颜悦色的一笑，脸上居然浮现一抹红晕，：“有过。”这一刻，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孩童才会有的羞涩。

    洛天也有些意外，他本来做好了老者恼羞成怒的打算。他之所这样说，是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决定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这结果，完全出乎他的预想。

    “那么前辈，你现在看，当初您的淘气或者说你惹大人生气的理由，是否有些可笑？是不是不值一提？”洛天深吸一口气，继续问。

    “是啊。记得我三岁那年，喜欢吃甜食，但是母亲限制我，不允许我吃很多。有时候，我就会自己偷偷的想办法找一些糖果来吃。每一次被发现，都会被母亲责骂，甚至父亲在家的话，一顿打是跑不掉的。”老人完全放开了，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对面仅仅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且是一个自己刚刚结识不足一天的少年，：“还有啊，那时候我的天资虽然不错，但是家里在冥土的地位并不高。获得的修炼资源，也不算丰厚。有些资质其实并不如我，也不如我用功的孩子，在修炼上的进步反而比我大。父亲常常会呵斥我，我不服气，也常常会顶嘴。呵呵，当然，大多数时候，一顿打也是跑不了的。”

    说着说着，老者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娓娓而谈。他好像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一样，越说越是放松。一些生活琐事，他也不厌其烦的讲述着，甚至都不在乎洛天是否用心在听。他好像，只在意自己的感觉，沉浸在回忆当中。洛天的几个问题，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的一些东西。

    “就是这样，是不是有些好笑？”老者说了很多，最后叹了口气，：“人就是这样，只有当你站在更高的地方，才会发现自己原本所处的位置，多么的微不足道。”

    洛天也笑了，但是却并不认同老者的总结。他也叹了口气，却又问，：“前辈，你说的这些，道理都没有错。可是，你可曾见过有一个孩子，从来不会因为贪吃自己喜爱的食物而惹大人生气？从来不会因为一些事，而和大人意见相违？哪怕大人的意见是无比正确，都是经过无数次验证过的至理名言。今天所看到的，的确比当初所看的更远、更深。这是因为，你如今站得更高、目光更深邃。但是，人永远回不到过去，也永远无法代替当初的自己做决定。您说的，应该是对的，或者说您说的应该是更现实的、更合理的。但是，一个孩子自然有孩子的视角、孩子的判断、孩子的小脾气。这一次，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老者点了点头，同样平静，似乎这答案他已经知晓了。事实上，在洛天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提出来的时候，老者已经想通了。他已经明白了洛天的选择，明白了洛天这样选择的原因。

    人老不能再少年。

    多年后，或许洛天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当然前提是他有多年后的情况下。但是，多年后的洛天，永远取代不了今天的洛天来做决定。多年后的那个洛天，所考虑的东西，今天的洛天，一无所知，也不需要知道。

    哪怕这世上有千般理由，我也能任性一回，因为我要走的路，我要自己选。

    老者之所以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洛天，是因为他也早就做出了决定，决定洛天命运的决定。他的确很欣赏洛天，甚至刚才一番接触下来，都有些喜爱这个少年了。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未来，从他懂事起就已经决定了。无论他有多喜欢这个少年，既然对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老者也别无选择。这是两者不同的立场决定的，与个人的情感，没有任何关系。

    这一点，洛天也懂。在老者对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态度，讲述自己年少时候的种种丑事的时候，洛天的心就已经越来越沉了。从对方淡然的眼神中，他同样看到了一种决然。有些事，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更改。所以，一旦决定了，就没有了任何顾虑、任何烦恼、任何犹豫和牵绊。这时候，反倒能够体现出一种超然的洒脱。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种时候，任何语言其实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失去了作用。两个人默默对视，静静坐着，似乎都非常留恋这越来越少的恬淡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