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光，如同一个巨大的碗盖，笼罩着山巅。数以千计的身影，汇聚成三股，彼此之间可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燃起的篝火上，烤熟的飞禽走兽的肉香，飘荡在空中。混合着山果酿成的美酒，灵刃不由得心生醉意。

    中间，一堆最大的篝火周围，十几个人聚集在一起。他们手里握着美味的兽肉，品着香醇的美酒，谈笑风生。不时举头遥望悬挂着空中的弯月，啧啧赞叹。不知情者，恐怕要以为，这些人乃是良朋知己甚至生死之交，再次饮酒赏月。但是，一张张笑脸上面，眼神中暗藏的一丝不安与惶恐，却让人明白，这并非是真相。

    “六公主，请。虽然这里只是山野之乡，不过这苏果酒确实本地的特产，恐怕神羽皇朝的皇宫中也未必能够品尝得到吧。”苍冥族老呵呵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冲着羽飞孟，遥遥相请。知道了羽飞孟的身份之后，对于羽飞孟这些年的一些行为，苍冥族老也明白了一些。原本很多想不透的地方，也隐隐猜出了一些端倪。虽然，十几年的厮杀、仇恨不可能真的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是彼此间的心态，的确有了很多改变。

    “谢了。”羽飞孟嘴角挂着淡淡一丝笑意，轻抿了一口杯中红色的苏果酒。粉白的脸颊上，忽然升起一抹红霞。羽飞孟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好酒，初入口清凉香醇，入肚之后，却如一条火线。等回味上来，却是遍体通泰，飘飘若仙。这等佳酿，就算是皇朝皇室，恐怕也难得一见。”

    苍冥族老呵呵一笑，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世人多贪恋权势富贵，自然会忽略很多东西。当你忽略了很多东西的时候，自然也就会失去很多东西。至于所得所失，孰轻孰重，谁又知道呢？”

    羽飞孟一怔，呆呆愣了半响，忽然苦涩一笑，：“其实，我对于神羽皇朝，并没有多清晰的印象。我六岁的时候，就跟随师父离开了皇城，到了这里。十一年了，我对于皇朝、父皇的印象，仅仅是一道道附带了父皇声音、影响的命令传讯而已。有时候想起来，那是我的家呢？可是，我的家是什么样子呢？我却记不起来。”

    苍冥族老一愣，也是半响无语。世人皆道皇家好，谁又知道其中的心酸呢？一个六岁的孩子，却已经要背负皇朝的使命，独自来到这十万大山深处，面对数不清的危险。她长成到现在，亭亭玉立，可是有享受过真正的父母亲情、天伦之乐吗？她在为他的皇朝、她的皇家出生入死。或许，功勋卓著，但是那一切，和她到底有多大关系？

    这个十几年的对手，神羽皇朝的六公主，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而已。只不过，十几年来，有谁把她当做女孩子看待过？

    “十几年了，和六公主多次交手，却从来不知道，老朽所面对的却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子。”苍冥族老自嘲的一笑，：“说起来，老朽倒是惭愧的很啊。老了，老了，这天下，已经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天下了。”

    “其实，我又何尝愿意和族老为敌？”羽飞孟似笑非笑的望了望苍冥族老，轻叹一口气，忽然站了起来。抬起头，天穹被一片朦胧所遮盖。那是一道神奇的禁制，将这里四周数十里的范围，完全禁锢了。谁也出不去，恐怕也没有人可以进来。：“只可惜，生在皇室，身不由己。身为皇朝公主，这条命从一出生开始，就不是自己的。不是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

    苍冥族老笑了笑，这些他已经明了了。也正因此，他才可以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和羽飞孟举杯相邀。否则，即便是目前身处微妙的境地，他也无法做到与敌对了十几年的对手，把酒言欢。他又想到，这世上，又有谁真的可以做自己呢？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说起来这么简单，可是真的想一想，却难如登天。

    譬如自己，当年也曾经想过，抛开一切，就在这十万大山中，自由自在，自生自灭。不去想什么部族荣耀、什么神明使命，什么都不去管，只是开开心心的活着，平平淡淡过一生。可是，真的能抛下吗？自己体内流淌着的，是神明始祖苍穹天帝的血脉。玄火一族，乃是帝族，是天地苗裔。就算不能让部族在自己手中重现当年天帝声威，也绝不能在自己手中断绝血脉传承啊。

    沉重的压力，曾经多少次，在暗夜中，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面前这个少女，和自己多么相似？背负着自己无法承受的重担，无论自己多么不愿意，却不得不去面对。

    “或者，有一天我会放下一切，开开心心的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过，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苍冥族老淡淡一笑，眼睛却湿润了。

    羽飞孟神情一呆，摇了摇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开开心心做自己，呵呵，怎么可能？”

    苍冥族老微微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有些事，真的不是自己可以做决定的。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我的一位长辈，留下的一句话。”羽飞孟神色一黯，喟然长叹，：“那是我的一位姑祖，曾经是神羽皇朝的一代传奇。据说，那位姑祖天资绝伦，年仅十五岁，已经踏破长生，跻身天下至强者的行列。她为神羽皇朝，开疆扩土，一举奠定了今日之盛世。甚至可以说，即便是开国圣皇，功绩也未必比得上这位姑祖。”

    苍冥族老一怔，没想到这时候，羽飞孟却说起这些来。有关这位神羽皇朝的一代传奇，他也知道一些事迹。那的确是神羽皇朝的一代传奇，纵使过去了数百年，依旧经常会有人提及她。但是，他也知道，有关那位传奇的结局，似乎并不是那么美妙。

    “可是，就在皇朝出于最鼎盛的时候，却遭遇到了最大的危机。一个皇朝根本无法抗衡的势力，出现在皇朝的对立面。而对方并不是要谋夺神羽皇朝的疆土。这些在对方眼里，可能根本不算什么。”羽飞孟苦涩一笑，似乎想到了很遥远的往事，：“他们要的，就是姑祖本人。一个天资绝伦有着无限潜力、前途无可限量而又风华绝代的活生生的人。那个势力里面，有一位地位崇高之人，看中了姑祖，要娶其为妻。”

    “姑祖当年，据说早已经有了心上人。也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天纵奇才，一代天骄。但是，姑祖的心上人，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修士，自然也不可能有力量与那个大势力抗衡。姑祖当年，本欲誓死抗争，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羽飞孟惨然一笑，似乎看到了什么一样，眼神一阵迷离，：“可是，姑祖却最终没有能做出那样的决定。她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却无法接受，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导致整个神羽皇朝覆灭。”

    “她最终去了那个大势力，嫁给了那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因为她的选择，因为他的存在，神羽皇朝昌盛了数百年，直至今日。”羽飞孟凄然一笑，眼欲泣血，：“可是，在神羽皇朝，当年姑祖的寝宫，墙壁之上始终留着一行字。据说，那是姑祖留下的，数百年来，无数人曾经面对这行字。我也曾经见过。”

    “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的杨天武，突然插嘴。他本来并没有打算插话，但是却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对于那位神羽皇朝的一代传奇，世间流传着很多传说。但是，他却从未听说过这件秘辛。

    羽飞孟看了看他，抬起头，仰望长空，：“若是有轮回，只愿生生世世，不做帝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