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是大镇,扼守历来易生动乱的两淮,属于兵家要地。
镇子以朱姓为名,却不是人都姓朱,朱姓只是镇上的族望而已。管家领着陈成从朱阀出来,往市上这一路,随处可见背着米袋的百姓,洪水会让百姓对粮食有种危机感,粮食涨价迅速,穷人的粮食总是飞快见底,这种出来找粮的行径多见不怪,朱管家并不关注,陈成却总是回身观察,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宝贝,一人一条空空的袋子去把东西背回来。
朱管家带着他,却是反复给他讲:“你要是出来买什么东西,一定要记得讨价还价,不要人家说得可怜,你就信他,越是看着可怜的人越骗人,有时候我还会上当呢。几个月前,我不是准备为家中你那哥哥买个童养媳,看着一家人怪可怜,就先给了她娘钱,让她娘俩先回去安顿她生病的丈夫,你知道遇到了什么?”
陈成道:“不守约,跑了。”
朱管家冷笑说:“跑了还好。跑了算了,不天天生气了。她又把她女儿给卖了一回,卖去了另外一家,就是咱们西头的庶亲。”
他说:“少爷你说,有这么气人的么?那小丫头我隔不几天还能碰得到,她是怪害怕,说她攒了钱还我……我也不好与她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可你想,你能可怜他们吗?伯伯在老爷家一个月也那些收入,一个心软,半年的收入就没了,人财两空,你说可怜了他们,谁可怜我呢?”
陈成尴尬起来。
他也为那户可怜的人家不值,管家伯伯这么好,要是去了管家伯伯他们家,或许日子会好过一点呢。
但他也是半懂不懂,也不敢妄加评论,只一路点头。
因为朱管家什么都细细安排,他就不停告诉朱管家,自己记住了,自己听到了,自己以后知道了。
朱管家自己也发现自己的絮叨。
他醒悟了就连忙说:“当管家当惯了,不仔细安排,要是犯了错,不管谁犯的错,老爷都会惩罚。”
就这样一路来到市上,人声鼎沸。
买卖人的市上,人就更多,一个看起来像是镇上士绅的先生四处张望,从朱管家对面缓缓走了过来。
陈成一抬头,就看到他眼中的忧虑。
还来不及多看他几眼,朱管家就顿顿陈成的手臂,拉陈成到一旁去,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头给他行礼说:“韩先生。您也来市上走走看看?您那腿脚不方便,又是阴雨天,走路要慢一点儿,当心一点儿。”
韩先生回过神来,似乎是在辨认朱管家是谁。
陈成都跟着尴尬,他以为朱管家出来,也会人人认识呢,没想到走到市上,不知碰到了谁人,他认识别人,别人不认识他,他在这恭敬地行礼,人家还满脸疑惑。
朱管家也注意到了,连忙提醒说:“我是朱二老爷的管家。”
韩先生淡淡地寒暄:“是吧?”
朱管家感到没趣,正要离开,韩先生凑他身边说:“回去给你们老爷说一声,这流民里头有很多的青壮年,精气内敛,这么多天了,也不见饿出点面黄肌瘦,反而四处扛活,怕不是善类。”
朱管家大吃一惊,连忙往四处张望。
韩先生道:“别看了。”
他用手敲敲朱管家的胸口,冷笑说:“要是匪。盯的一定是你们姓朱的。让你们还为富不仁,鱼肉乡里?!”
朱管家欲言又止。
韩先生道:“又没说他朱标,朱标还算是读过圣贤书的,我是说你们全部姓朱的,全部的,你懂么……没事别拿委屈的模样烦我,滚,滚。吃得胖的,路竟然被你堵完。”
朱管家连忙拉着陈成给他让路。
虽然挨骂了,但他还是毕恭毕敬,目送韩先生走远。
韩先生一走,他就给陈成说:“老爷说老韩先生是隐士,大隐士,叮嘱我见了要恭敬,我就记心里了。”
陈成点了点头。
刚刚都是说姓朱的如何不好,陈成知道是骂人,也不敢多问。
朱管家带着他在市上走,问了很多插草标的,但都过于年轻。
他就给陈成说:“半大婆子不好卖上价钱,不为谁了,自卖自的也不多,很多要是没饭吃,为丈夫守贞洁,蜷缩到哪,就饿死在那儿了。你说这世道。要不给你买个年轻点的?也不行,怕她引诱你,你说你和小姐定有亲事,找个年轻的,等你大些,她引诱你了,跟谁说理去?是不是,伯伯要给你把好这一关。”
陈成“啊”了一声。
胖管家笑笑,又举目望了一眼,嘟囔说“还真是好多青壮年等着扛活”,他忽然一嗅,似乎汗味里有点腥气。
他想起了什么,脸色立刻变了,问陈成:“你带了蛇的么?我记得你说带着,对呀,你把蛇收在哪里了?”
陈成一提袖子,蛇在里头呢。
胖管家打个机灵,牵他的手慌忙丢了。
他倒是忘了,还挑人家呢,人家看着这蛇,还挑他俩呢。
略一凝思,他只好说:“少爷,你看哪个觉得行,咱们就哪个,我都忘了,你还要……”眼睛盯一眼他袖子。
不是你挑的,你放蛇咬人家咋办?
陈成还真有目标了,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一个婆娘,大概三十来岁,收拾得还很干净,但怀里抱了个比自己略小一些的少年,少年黄瘦无比,阖着眼,头上还有黄豆大的颗粒,像是得了重病。
女妇过一会儿就给少年揩一把汗,低声说着话,陈成能在纷乱的环境中听清,她是在说:“我的儿。你顶住。娘就快把自己卖了。”
他推推管家,指了一下。
管家还是觉得女人年轻,这女人虽然三十来岁了吧,但是细皮嫩肉,胸鼓囊囊的……当个乳娘也是有料的,要不是怀里抱着个瘟神,别人说不定早挑走了。
他犹豫了一下,问陈成:“你可怜那孩子?”
陈成道:“不可怜。可怜的人也许更会骗人。”
朱管家觉得他听进去了,大为欢喜,也就顺从他一回,走到女人身边,问她:“你会烹饭么?手艺好么?”
女人连连点头。
她感激地抬起头说:“都会。都会。就是孩子病了,给看就行,我不要钱,答应给孩子看病就领我走好了。”
朱管家看了孩子一眼。
他斩钉截铁地说:“必须给钱。为什么呢,你这是急难着了,不给钱,孩子病好了,病过去了,我们又没给钱,你就转身走了。我们都是体面人家,也不敢强拘你,所以必须给你钱,多少咱们去讲价,但得给,得立契,得有文书。”
陈成钦佩地看了管家一眼。
朱管家又说:“光这样还不行,你还得经得起我们少爷的考验,少爷,你给考验吧,你的那个?”
陈成点了点头,拿出软猬绳,问女人:“你怕不怕?”
女人咬着牙颤抖,却坚定地说:“不怕。”
陈成就没往她身上放,就表示通过了。
他见朱管家又看看他的袖子,就又说:“那姨娘,你怕蛇不怕?”
女人想也不想就说:“不怕。”
陈成说:“你要是怕,你给我说,我就不养了,让它走……”
他给女人看看袖子里面。
女人大臀在地,以臀为轴,就开始晃圈,这是不怕?朱管家吓坏了,连忙提醒说说:“好了。好了。”
陈成连连点头,承认说:“好了。好了。姨娘你别怕。”
女人坚定地说:“我不怕。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