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珠以为圣人会气馁。
圣人睡一觉醒来，洋洋得意道：“朕有办法了。无支祁不是在他那儿吗？他要是能让无支祁幡然悔过，觉今是而昨非，朕就直接认输，这次造反的从犯，能不杀就不杀，等于是接受他的谏言了。”
东方明珠拍案叫绝。
可不是？
你拿来那么多的证据，有本事你告诉无支祁实情，你让它回忆起它纵水为乱，屡次害得民不聊生？
就算你有本事。
你还没有成功呢，无支祁说不定又沉眠了。
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没错呀。
但你做不到，你不是一句空话吗？
不知不觉，春风春雨甘绵如丝，无支祁这次醒来，竟然这么久没有重眠。
陈成也感到万分惊讶。
或许是消磨他的肉体，造成了他肉体的负担降低，也许是吃了小半只青背，营养充足，所以活力四射。
也许是修炼【化形正法】，因为要去死舍弃，造成了它生力蠢动。
野风山中还保留了一个小鹤场，白鹤在山前掠过，像一朵一朵的白云，夹岸桃花盛开，春水初涨。
陈成光着两条腿，带着无支祁踩着石头，一步步过河。
他今日又带着无支祁去朱仙镇了，给无支祁买了桃子干，带无支祁看看春雨中出来插秧的农夫，玩耍的孩童，去了私塾，去听听道童们整齐的背诵。
冒着斜风细雨，一人一妖，光着脚，踩着泥水回家，到了河边，又踩着石头过河。
无支祁突然道：“师父。我是不是人类呢。为什么我和人类都长得不一样呢，为什么人类都很快乐，我搜寻脑海，似乎没有快乐过呢？”
陈成说：“你是不是人类，这个师父先不回答你，师父曾经有一段时光，几乎不是人类，于是师父才萌生自创【化形正法】。你修炼【化形正法】，将来就会是人类，你说人类很快乐，你却不快乐，是不是？你吃一点桃干，甜吗？”
无支祁点了点头。
人类的桃干好甜呀，我以前好像吃过桃子，没有这么甜呀。
陈成说：“要是你天天吃，一睁眼就吃，一睁眼就吃，你就痛苦了，再也不觉得甜了。你不快乐，是因为你太容易就获得了呀。你看这河水中，那个扭来扭去的水波纹下头是什么？”
无支祁不用看就知道，它说：“是一条青鱼。”
陈成说：“我们煮了它，今日喝一回鱼汤吧？”
无支祁一点头，河水中不知道多少鱼飞了出来。
你说你快乐不？
你要是凡人，你这么打鱼，你不快乐死，但咱们练气士，这样打鱼，唉，乏味得很。
能耐不？
乐趣顿无。
陈成说：“你把鱼放回去，我们不这么打鱼，今天我们扎鱼，你肯定没有这样大过鱼。”
回到家，一人一妖就又带着斗笠出来。
山中找了两根老竹，陈成开始修竹，一边修，一边讲竹子的纹理，要求说：“假如你是人类，你要这样砍竹子，否则的话，竹子很难砍断。”
无支祁一把柴刀在手里随意飞，不以为然，砍了一回，竹子就断了，它洋洋得意道：“师父。你看你得砍好几下，你看看我。”
陈成拿起它砍的竹子给他看，竹子瘪着，端口不齐。
无支祁也装模作样拿起陈成砍的看看，想使坏，给他捏成一样的，但是没下手，因为接下来还要去扎鱼呢。
似乎一人一妖的目的是去扎鱼。
陈成教它几回。
它就自己砍了一杆竹子，修出刃口。
一人一妖就又头戴斗笠，一人扛一杆竹子出来，走到河边，青花和红花都盘踞在水边，猛地扎下去，叼一条肥鱼上来吞。
陈成说：“你观察一下青花蛇和红花蛇，然后我们就站在岸边，一条一条地扎鱼。”
无支祁兴趣大起。
它上去就扎，扎进去就炸了，拔出来，竹子前头没了，一头鱼已经稀巴烂。
陈成给了它一个无奈的表情。
无支祁一伸手，狡黠地示意师父去扎。
陈成这就聚精会神，锁住一条鱼，嘿了一声，迅速刺了过去，拔出来，竹子不深不浅，扎穿鱼带了出来。
无支祁看看自己手里的，看看师父手里的，“哇呜”了一声。
陈成就带着它再扎。
最后陈成扎了两条，无支祁扎了两条。
陈成又教它收拾收拾，无支祁虽然不是猴，却也没有多少耐心，忍不住道：“好麻烦呀。”
陈成笑道：“你等着。回头你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回去之后，找来炊器，生了火，煮了净水，备了调料，准备了油。
无支祁已经等不及了。
生吃也可以呀。
看烧火，它手心动不动就是一团火冒出来。
手心烧比你点半湿的柴火也快呀。
但鱼烹出来，无支祁一尝就愣了，这不是记忆中鱼的味道呀。
它拿着陶具大声道：“师父。师父。这是鱼吗？”
陈成笑道：“是呀。现在你快乐吗？比你抬头就是一河鱼出水，嘴里一填，就是一团生肉下肚，是不是不一样呢？”
无支祁陷入沉思。
陈成说：“享用伸手就来的东西，是没有快乐感的，快乐是一层、一层的期望，一步步叠加出来的。”
陈成说：“你看师傅也是水法道人，你也是，咱们出门，为什么也要带着斗笠呢？”
无支祁问：“是呀。为什么呢？”
陈成说：“为了让人觉得又神秘又帅气。”
无支祁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明白了。
陈成说：“今天你问师傅你是不是人类，师傅没有回答你，师傅给你讲一个大禹治水的故事吧。”
无支祁点了点头。
陈成就给他慢慢讲了起来。
无支祁听着听着就气坏了，大声道：“这个水怪怎么这么坏呢，它淹了百姓的家乡，对它有什么好呢。”
故事讲完，陈成默默地喝着鱼汤。
无支祁激动不已，大声道：“当时我要也在，我就跟着大禹，把这个水怪擒住，杀它一百回一千回，它杀了多少善良人，就杀他多少回。”
陈成又欣慰又叹气。
无支祁问：“不对吗。师父？”
陈成说：“既然如此，我再给你讲另外一个故事，最熟悉的，周处的故事。”
无支祁听得频频点头。
周处一开始是坏人，后来因为醒悟了，发誓做了好人，就成了一个好人。
陈成说：“师父给你布置一个作文，就是你写一篇，假如你是翻江倒海的水怪，你会怎么样，好不好？”
不知为何。
无支祁忽然脑海中有什么时不时闪现。
它去写作文了。
风雨停了。
无支祁就坐在河边。
阳光明媚。
春水荡漾。
这个水怪无支祁怎么那么坏呢？
第一天老走神，没写好。
第二天又走神，又是没写好。
第三天再写，却是不一样了，发须无风自动，轻轻的叹气声随之而来，我想起来了，我全想起来。
无支祁就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