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郎卧在榻上躺着,休养身体。
他父亲李旦和兄长李成器坐在左侧上首,而一些重要的心腹则坐在右边下首。
这些人中,其中一个显得格外特殊,看起来年龄并不大,藏头露尾,整个人带着面妆,并不以真面目示人。
自从李三郎救回来起,每日都有大批的文武来看他,就连老陈家的鲁国公也急于表明立场,跑来献了几回殷勤。
这都已经多少天了,就没断过人。
只是今夜有一个重要的人物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几个心腹就又被密招过来,在小圈子范围内商议。
整个偏殿中极为安静。
那位重要人物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让人觉得响彻:“陈成是陈镜的长公子,而陈镜,殿下应该知道。圣人一直都觉得,陈成可能会是她亲生的孩子,所以对他,三郎万不能掉以轻心。”
相王沉吟道:“应该不是。你义父觉得是吗?”
来人道:“我义父觉得是。笃定无疑。陈成说些什么,他都奉为圣旨,所以才提醒殿下,大郎和三郎。”
他又说:“下臣觉得,就算他是,他姓陈,也不姓李。”
相王很舒心。
李成器已经笑了。
周围几个心腹纷纷点头,认同此语,圣人或可大家认同,但陈成,姓陈呀。唯有一人沉默不语。
相王移视过去。
竟然是眉头不展的吉顼。
吉顼是相王党的心腹骨干,也是李三郎的老师之一,更是眼下几人中官职最高的相王党。不是说除去这个圈子,没来的其他人不可靠,而是其他人不摸底,或许只忠诚于李唐,未必忠诚于相王父子。
吉顼轻声道:“臣觉得,圣人在引我们对付陈成,陈成是真子、假子无所谓,却是圣人牵线让我们对付他。”
大殿又静了下来。
李三郎咳嗽一声,轻声说:“师傅此言令人诧异,那陈成尤得天宫信任,大明宫交给他建,天帝的私财交给他经营,他因而巨富,怎么反成了圣人利用我们来对付他?虽然我败在他手里,败得憋屈、窝囊,但师傅这些话,还是令人匪夷所思,圣人让我们对付他,他又能威胁了圣人么?”
众人不语。
不是不想说,根本插不上嘴。
吉顼道:“陈成是不是圣人扶持的,还不够确凿,一个人,靠别人扶上马,甚至送一程,是难以独自走出一番天地的。陈成的道术别树一帜,天下无双,这已经是朝野公认的了,因为起来得太快,大家还有这样、那样的疑问,这不奇怪,但怀疑他是圣人扶持的,却是缺乏根据。”
李三郎若有所思。
李成器怒声道:“如果不是,尽管让天雷轰我。一个乡野少年突然就暴富,道术举世无双,这可能吗?”
吉顼道:“那你是希望圣人一手扶持他呢,还是圣人没有扶持他?”
众人愣住了。
吉顼道:“圣人扶持他,圣人为什么扶持他?若他是陈镜与其它女人所生,圣人嫉恨还来不及,还去扶持他呢?”
相王道:“圣人让三郎过继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礼部正在加急讨论,如果陈成是她的嫡子,独子,直接相认不就完了吗?何必还要三郎过继过去呢,只有已经肯定不是亲生的,念头断绝,她才另有打算。”
这都是共识。
吉顼轻声道:“但这些,为何不能是假象,是圣人故意让你这么认为的?为何又不能是圣人故意让你认为你认为的是假象的呢?”
真与假。
变化莫测。
众人都已经听糊涂了。
李三郎说:“师傅。你是说,不排除她觉得陈子昂更有威胁,扶持我们,反而是为了遏制陈子昂的。”
吉顼点了点头。
李三郎缓缓道:“我不信。”
吉顼说:“你不信,你就输了,这次你深陷土中,天庭那么多人去施以援手,过后人又络绎不绝来看你。但也有人没来。”
李三郎问:“谁?东方明珠不是来了吗?”
那个远道来的神秘人沙哑地说:“我义父没有来。”
相王连忙道:“他远。”
这是个善于打圆场的人。
这也说得过去。
吉顼又说:“陈若水也没来。”
众人哑然失笑。
你和对方侄子打了起来,然后被对方侄子打进土中出不来,心中气恼羞愤,势必要报复,陈若水来?
他吃撑了吗?
吉顼看大伙不重视,无奈地说:“陈若水觉得你们没有缓和的余地,所以才没来,他甚至不愿意作尝试。”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吉顼说:“陈若水是内流官……”
他说的内流官是指当初开国功勋之后,父辈作过四品以上官员的,圣人登基之后,重用外流官,重用那些没有根基的官吏,抑制内流官,而内流官,只能通过盘根错节的关系,共同进退。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李三郎和他们家侄子闹矛盾,作为内流官,他应该走关系,托门路来和解的。
而且作为内流官,他有和解的资格。
但他无动于衷。
那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二人定无和解的可能。
为何无和解的可能?
就是被人安排好了相斗的宿命。
正要再说下去,有人上门来找吉顼了,来到相王府上开始询问:“我们御史大夫吉大人在不在贵府上?如果在的话,麻烦通禀一声,出事了。出大事了。”
吉顼只好话说到一半,连忙站了起来。
而相王则是在愤怒,低声责怪:“为何吉仆射在我们府上,谁都知道?”
吉顼并不是仆射。
不过过去御史台的主官是副丞相,相王就尊称为仆射。
吉顼给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就是好事吗?
出了大事,找不到人在哪,你不让人知道是来你府上了,你不是坑人吗?
吉顼匆匆出去。
过了一会儿,吉顼就不告而别,匆忙离开,反而是别人带消息回来,兴高采烈告诉说:“殿下。陈成又和鱼朝真大打出手了,这回又把鱼朝真绑了,提去了御史台,御史大夫匆匆离去,就是赶去处理。”
相王立刻就笑出了怪音。
不仅他是。
众人也一样。
大家弹冠相庆。
说陈成,陈成就又出事了。
他怎么就又跟鱼朝真干起来了。
这算不算阉党内讧?
李三郎力主道:“父王,让人去对付陈成,阉党可为我所用,亦不失助力,尤其是鱼朝真这样的大修。”
相王点了点头。
鱼朝真还是充满价值的。
能被召回天庭,就说明他在圣人那里有一席之地。
既然与陈成跟宿敌一样了。
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吗?
应该找个合适的人,设法让陈成大闹御史台,吉顼就属于合适的人,但他走得太快,不曾与他交流。
让谁去做这个合适的人呢?
一个红脸大胖子挺身而起,拱手道:“臣愿往。”
天河镇抚司府卫将朱仙客。
陈若水要调动,朱仙客也是接手的热门人选,本来他或许会成为镇抚司府的都督,但现在鱼朝真回来,他反而希望渺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