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朝真飞回去，不止王海滨，大家就都急切地凑过来，想知道主力什么时候进军。

    鱼朝真不能按照自己心里想的说，更不能按照相王手下私下说的说，否则的话，军心瞬间崩溃，而战败之后，说此话的是鱼朝真，别的，别人一概不承认。即便是面对王海滨，鱼朝真也不知道怎么说，告诉他，等你们死了，他们才进攻吗，王海滨心一寒，让出了道路，过后跟人理论，说鱼朝真回来给我说，你们要等我们死了才发救兵……

    陈子昂能不能说？

    那么犟的人知道忍辱负重吗？

    知道的话，他愿意坐看王将军和身边的袍泽赴死吗？

    消息还是要走漏。

    只能是不该说的不说。

    你看着他在别人掌中舞，你看着他慷慨求生，实际不得生，你看着他英勇就死，死不得其所。

    心知是非，却又十二分无可奈何。

    鱼朝真把萧丁山的原话说给王海滨，王海滨凝重地点头，原来是这样的，唐兵兵少，竟是要拿我们来消磨土蕃军队。

    现在并不是论对错的时候，就像是王海滨拿流囚当炮灰一样，不是说流囚是不是人，不是说流囚的命是不是命，也是为了消磨敌人，最终为了保证自己的胜利，如果中军主力没有胜利的信心，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无非是我王海滨压力大一些，我们丰安军死伤多一些，但为了大局，我们能怎么办，我们只能默默地忍受。

    我们撑得越久，主力一战而胜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在寒风中把这口气吹得老远。

    那就这样吧，如果丰安军没了，大唐能够昌盛也行。

    也就只能如此了，王海滨转个身就写了一封遗书，接下来土蕃人还没有想到怎么对付冰坡，兵势并不猛烈，那就用这难得的时间，安排一下后事，已经死了的，收走他们的铭牌，活着的，趁此机会写写遗书，交代一下后事。

    识字的人不多。

    找来找去，就有人找陈成来写遗书。

    陈成自己的遗书还没写呢。

    他带有真酒，经常解剖人和动物，又曾跟柳老先生学过医，虽然没学几天，但是医理心得都在，否则也不会对解剖抱有那么大的热情，经过了多年的沉淀，又跟治外伤的胡郎中也时常交流，说擅长治疗外伤已不算是一句空话，就在营中到处救死扶伤。

    身上有创伤的伤兵，缺医少药，没什么金创药，只好用草木灰，陈成往往给他们抖开，用真酒清洗，用上自家的黄药粉，然后用棉布包扎起来，对那些伤口已经感染的，就用锋利的符刀切掉外围，然后用真酒清洗，再然后棉布包裹，双手按在上面，发出一道绿光，感染严重，已经起热的，缺少药物，就用真酒擦额头，给人降温。

    对于骨折，脱臼，错位，更有心得。

    到手里几下捋，按一道绿光，连肿都能消退一半。

    甚至粉碎性的骨伤，如果不是太粉碎，他也能治。

    当年胡郎中给他开眼界，今天他就能给大家开眼界，当初胡郎中那是勉勉强强去尝试，要开好几天，要有金夺那样的练气士控制血流和骨肉再生配合，今天，陈成却是眼疾手快，手到擒来，出来又是为了打仗的，带的也有黑玉断续膏，给人家杀出伤口，勾沾好骨头，然后用木气梳理一下脉络，缝合，包扎，给人一层层裹起来。

    一开始大家看他如此笃定，纷纷选择信他，但有个两天，有些人就神奇地发现自己的伤开始愈合。

    他们也奇怪：“陈公子是怎么学的医呢，他是真郎中还是一个副业？”

    有人追问张小敬。

    张小敬嘿嘿笑过，自学的，你信吗？

    要是你天天剖人体，研究人体怎么不坏，是什么造成尸体腐烂的，你也能成治外伤的郎中你信吗？

    营中的郎中眼看他又快又好又有效，都已经成了他弟子，整个伤病员，全是他在医治。

    偏偏还有人找他写遗书？

    陈成让张小敬代替，大家一看张小敬的模样就失望了，长这么粗犷，还一道大疤瘌，像是能写文学的人吗？

    不行。

    再找别人。

    子三不声不响打了一面小旗，上面写着“书一文”。

    惭愧呀。

    一个老鼠都已经能写书信，生为人族，却不会写自家的文字，还要给老鼠交一文钱，让老鼠代笔，这是何等的尴尬？

    鱼朝真从营中穿过。

    天兵们仍然斗志昂扬。

    他们不知道他们被出卖，被埋葬，被殉葬，仍然是士气高昂，因为他们有甘苦与共的王海滨将军。

    有堵住土蕃，歼灭土蕃的功业愿景。

    更有陈郎中给治伤。

    鱼朝真看着疲惫不堪的陈成，闲暇还代写了一个回书信，有意无意地劝他说：“我听说古时的大夫，都是用来医治天下，而不是医治哪一个人，治好哪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呢？”

    陈成说：“你别鄙视医人的大夫呀，你看着治国的挤破头，却不知道一个好郎中多难得。”

    他又说：“治国的未必能医国，不祸祸人就行了，但郎中一定能救人，救不了千百人，却救一个是一个。”

    鱼朝真叹息。

    我是这意思吗？

    我是说，你不知道你自己呀，你也不了解你自己呀，你的职责不是救死扶伤，是保住有用之身，以待将来，大唐需要你，大唐需要你治国治伤。

    陈成还在为人检查伤口。

    鱼朝真背对他坐着，手持竖笛，呜咽吹奏。

    陈成扭头提醒说：“不要吹哀怨的歌儿，兄弟你不了解人的心，人是容易被情绪决定的。”

    他请求说：“你吹一个欢快的歌儿吧，不需要多好，主要是欢快。”

    鱼朝真说：“欢快又怎么样呢，悲伤又怎么样呢，你看你救死扶伤了一堆人，土蕃人一上来，包扎的成果就都毁了……”

    陈成忍不住问：“你不看好我们？你觉得我们难逃一死？”

    鱼朝真没说话。

    还用看好不看好吗？

    天兵就在几十里外，没有一将带兵上来，眼下已经挡了一个月了，大家靠战场上捡吃的，杀掉伤马求吃的，其实减员，能带来食物少分配出去，你治好了，人没死，反而该要吃的了。

    虽然铺了一道冰坡，抑制了土蕃人的进攻，但进攻并没有停，人仍然是一浪又一浪上来。

    迟早都是死，还管是笑着死还是哭着死？

    迟早都是死，还管是治了死，没治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鱼朝真问：“你觉得我奏什么样的好？”

    陈成想了一会儿，没奈何地说：“都不好。竖笛就都是哀乐，委屈你一下，你别吹了。”

    鱼朝真笑了。

    他试探说：“如果这一战，我们最终消磨殆尽，全军覆灭，公子准备怎么办呢，是逃走，还是战死？”

    陈成愣了一下。

    他说：“你太悲观了，你肯定带着情绪，也就是让你去中军催一下救兵，人家让我们多挡几天，但不意味着非等我们死光呀，非等寨被攻破呀，你这是一种情绪，会感染的。”

    废话。

    你要是知道大家浴血奋战难逃一死，被出卖，被要求殉葬，你也有情绪，你比我还大呢。

    算了。

    如果大寨被攻破，他不走怎么办？

    鱼朝真假设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