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阴沉的天气看不出喜庆，锦离跟在梨园一众宫人身后，天方才亮便随着皇家的銮驾，向相国寺出发。

    这是第一次锦离接近相国寺后殿——那本属于皇室象征着权势威仪的祭台地方，前世她生而不详，是没有资格被允许靠近这样的地方的。

    宫规森严，锦离和那献舞的世家女子们一块，只是打量着四周，看这不同于寻常庙宇的威严肃穆。

    朱红为墙，琉璃做瓦，壁影上雕刻着的是象征着皇室威仪的九龙盘绕着神木的图案，这样肃穆的场合，连平日里最活泼的君沉烟此时也变得沉默起来。

    没有人说话，锦离偷偷看着四周，最好奇的便就是那祭台之上、被供奉的神木，却有些失望。

    被东陆供奉信仰的神木，约有三丈之高，褐色的树干无花无叶，周围是皇室重金制作的九重浮屠。

    所谓浮屠，传言中是供奉佛骨舍利的地方，以金铸造、琉璃宝石为塔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繁花缀锦，象征着天泽昌盛的国力。

    之前在宫中听君沉烟她们说，这九重浮屠是去岁开始端木炎便开始命人铸造的，竟耗费了大半的国库银子，便就是为了今日在东陆各国面前一展国威。

    至于这如此奢侈巧夺天工的浮屠，在锦离看来却有些多余，它们环绕着神木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倒是显得那株历经沧桑、已经枯萎的神木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灵气。

    锦离听君沉烟提及过，那在相国寺皇家祭坛中间，那根神木已有千年时光不朽。传言它名为桫椤，是佛坐悟的所在，所以在东陆人看来，它便也具有了某种灵性。

    只是百年前，东陆曾出现过一场史无前例的天灾浩劫，有位圣僧于神木下举行四十九日的祈福仪式，天降甘霖，可神木却就此枯萎，无花无叶，可天泽依旧信奉着有朝一日在信仰之下能够重生。

    此时百里朔和苏太后已一一落座，锦离跟随梨园子弟拜见。却见祭台之上，百里朔和苏太后坐在一起，隔着重重人影，只见他一袭白衣，就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应当是阳光过于刺眼，锦离只见到那一抹白，他的面容看不真切。这一刻，锦离突然觉得他离自己那般的遥远……

    就在锦离恍神的功夫，却听礼官一声唱诵，之后便就是，迎接浮屠，鼓乐佾舞。

    却没想到在礼官唱诵之时，梨园这边却传来一个噩耗——穆生不见了。

    这《九天优昙》的曲子是锦离和穆生一起新编出的，眼见仪典即将开始，穆生这个节骨眼上竟不见了，梨园也找不出能够替代穆生位置的人。今日仪典东陆各国王室都来参加了，世家云集，一开始便就出了错，梨园这些人都得被问罪！

    梨园的几个掌事的姑姑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没了往日的分寸优雅，而锦离心底也略有不安，总觉得穆生那只老狐狸，这个时候不见踪迹是在算计着什么？

    公仪谌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看着乱成一团的梨园子弟，问道：“出了何事？”

    锦离听到声音，看向他，却见他着一袭白色官袍，上面云锦金线，织就白鹤，腰间佩戴着玉带，通体再无其他过于繁杂的装饰，唯有挂着的香囊正是之前锦离送给他的那只。

    他的出现无异于给梨园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锦离道：“是穆先生，这个时候不知为何突然不见了踪迹，眼见着仪典快要开始了，我们也找不到司箫的人。”

    一来这是关乎着仪典进行的国体，二来则是提醒公仪谌小心今日穆生和端木炎是否有其他的阴谋。

    公仪谌听了之后，斟酌片刻，竟是让枕流取了碧玉箫来。

    梨园的众人面面相觑，帝师这是要亲自合奏？只是这九天优昙乃是梨园在原本的曲子上新编的曲目，帝师能行吗？

    只是眼见仪典在即，众人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纵使出现意外，有帝师撑着，太后与圣上应当也不会过于迁怒于梨园众人。

    随着礼官细长的声音，梨园三百名着白色羽衣的舞姬舞姬踏着洒在浮屠台上的金箔花瓣翩然出场，纵横交错，没一纵最前面领舞的自是天泽精心挑选出的十六位贵女。

    都是着一色的白色羽衣，踏着丝竹乐声，翩然起舞。

    那白色舞衣是由蜀地进贡的烟云雪锦制成，由江南织造府最为灵巧的绣娘，在上面以金线、穿金箔，绣着昙花的花纹，在阳光下幻化出五彩光华。

    有风拂过，正好吹动了之前铺洒在台上的各色金箔制作成的花瓣。

    七月的阳光下，舞女的舞衣金线、金箔、以金玉琉璃制作成的浮屠塔，各色光辉交织在一起，熠然生辉，繁花缀锦，使人眼花缭乱，十丈软红，沉醉其中。

    但随着鼓声渐歇，琴箫声起，所有人的目光竟不由自主的移向了那裟椤树下合奏的两个人。

    在使人迷离夺目的浮屠世界中，那棵本是作为今日的主场、昔日使无数信徒趋之若鹜的裟椤神木看起来却那般的不起眼。

    但是此时，在裟椤树下的那两个人，却为原本已经枯竭的神木，却平添了几分灵气生机。

    抚琴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根同色的缎带束起，再无其他的装饰，唯有额前戴着一枚弯月玉石。

    白皙的肤色在太阳下泛出一种玉石般洁白的光泽，眼神清澈如水，素白纤细的手拨动着琴弦，和着旁边白衣男子的箫声，《九天优昙》分明是佛教圣音，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苏太后的神色惨白，险些握不住手中的茶盏。

    他怎敢？

    这么多人面前，他竟一点都不避讳！

    楚锦离是什么样的出身，又有什么样的资格，竟能在这样的时候，与他一起在东陆各国权贵面前，于浮屠台上裟椤树下同奏！

    旁边的芙蓉见苏太后的神色不对，连忙低语解释了几句穆生消失的话，但依旧没能抚平苏太后心底的惊涛骇浪！

    锦离此时并不知这次合奏，对于旁观的那些各国贵族冲击力有多大，她抚着琴，但心思却是落在身边奏箫之人的身上。

    上一刻，他离她那般的远，这一刻，他离她那样的近，近再咫尺，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