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之年我对宋恪一见钟情,跪求他买下了我。
可是转头,宋家就将我嫁给了他瘫痪在床的兄长。
打那时起,我便知道我与他有缘无分。
只是我不知道,他日思夜想的,也只是求我多看他一眼。
1.
我叫林轻,十三岁那年,大庆大旱。
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人性在生存面前溃不成军。
这天,阿娘特地用帕子沾了一点点水,替我擦干净秀气的小脸。
「轻啊,你别怪阿娘,你阿弟快不行了,阿娘也是实在没有办法。阿娘信你是个有福气的姑娘,会遇到一个对你好的人家。」
我很难过但没哭,身体里没有水分,实在哭不出来。
阿娘牵着我走下那辆破破烂烂的木板车。
逃荒的人很多,我们寻了很久。
看见宋恪的时候,他正坐在牛车上看书,他好看,所以我看了很久。
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抬头对我笑了。
我如逢甘霖,突然跪倒在地,哭求他买下我。
宋恪吓得书都掉了,立马转身扔给我一个背影。
最终他们家还是买了我,半斗米、十根红薯、一把野菜,这是我换来的所有东西。
阿娘用衣服兜好,看也没看我一眼,欣喜地跑了。
还是背影。
从那以后,我跟着宋家,跨越半个大庆,在平安镇安了家。
十日后,我嫁给了宋则。
宋则是宋恪的兄长,年二十。
十二岁时会试途中摔了,四肢动弹不得,在床上瘫了八年。
我从宋家的西屋嫁到东屋,走了两步,跨过一道门槛,没有嫁衣。
宋母拉着我的手,语气里有些如释重负:「以后你好好照顾大郎,我们亏待不了你。」
大婚之夜,宋则睡得跟死猪一样,我并不知他是装的。
翌日清晨,我从恶臭中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宋母进屋抓着我头发就是一通打骂。
「让你照顾人,你倒好,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再有下次,我打断你的腿!」
我越是哭喊,她下手就越是重。
正当我即将昏厥之时,宋恪出现在婚房门口。
「阿娘,吵到我看书了。」
他穿着月牙白的袍子,束着好看的银冠,一片风光霁月。
这,同样是十三岁的人生。
宋母松开我,面色有些尴尬:「阿娘错了,恪儿你去看你的,阿娘绝对不再吵你了。」
托宋恪的福,我逃过一劫。
在宋母吃人的目光下,我艰难地将宋则从床上抗下来。
吃力地替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收拾完床上的秽物,宋母才递给我一个野菜饼子。
「一会儿把东西洗了晾好,洗干净点,端到太阳好的地方晒,不然则儿睡起来不舒服。」
宋则看着我忙东忙西,眼里一片死寂,只是在我喂他吃饭的时候问了句:「疼吗?」
我哽着嗓子回他:「疼。」
他说:「可惜我手脚都不能动,不能替你擦药。」
怎么可能有药?
晚上的时候我疼得睡不着,宋则听着我翻来覆去,好久才说:「要不你跑吧。」
我突然就觉得,心里没那么苦了。
我终究还是没跑,宋则说:「我以为你被打痛了,就会跑了。」
宋则会在他吃饭的时候,让我也跟着一起吃。
生来第一次吃到肉,我高兴地直接从凳子蹦了起来,宋则笑着骂我:「瞧你,没见过世面似的。」
宋则有我陪着,逐渐开朗了一些。
只是面对宋母和宋恪的时候,仍旧一副死样子。
我不明所以,没敢过问。
虽然经常被宋母打骂,但是转回头宋则会讲故事安慰我,日子倒也不觉难捱。
直到入了冬,漫天飞雪飘进平安镇。
2.
入冬前,宋母叫我缝制了许多衣物、护膝,还纳了保暖耐穿的布鞋。
我手上扎了好多孔,冻疮也化了脓。
可是万万没想到,入冬没多久,宋母和宋父就将我做的所有东西装车,带着宋恪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走了。
临走时宋母总算是好声好语对我说了句话:「你在家好生照顾大郎,万不能让他饿了病了。」
接着还是老样子地威胁了一番:「若是大郎出了个好歹,你也别活了。」
他们竟然全走,只剩下我跟宋则,难道不担心我心生怨恨报复他吗?
想到可怜的宋则,我鼓足勇气问道:「你们去哪儿?」
宋母仍旧面目可憎,「不该你问的,别多问!」
期间宋恪一直看着我的脸,我竟感难堪,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只能低低地埋下头颅。
「北上,进京。」
少年声音清朗好听,我诧异自己练厚了的脸皮,竟然还会因为羞愧而滚烫。
我问宋则:「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知道他们进京干嘛去了吗?」
宋则说:「春闱。」
我不知道春闱是什么,但是没好意思接着问,不然也显得太没见识了些,他曾就笑话过我。
于是淡淡「哦」了一声。
他们此去,初次寄信回来已经是半年以后。
与信件一起的,还有好多东西,眼花缭乱,我见都不曾见过,只知道好。
我不识字,宋则便叫我举着,他念给我听。
「兄长安好,弟中状元,今入翰林院,一切顺遂,勿忧。
阿娘说我们逃荒至平安镇,无甚亲友邻里,祖地也已是荒原,便免了回乡报喜。
琼林宴也无新意,但既然是兄长所愿,弟便当代兄长参加了。
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勿念。」
宋恪这个人写信也同他的人一样,内敛得紧,看不出忧喜来。
反正我知道,他现在很好。
像一棵细心培育的树,节节攀升,终于开花儿了。
而底下的杂草越是野蛮生长,腰杆越弯,匍匐于泥泞当中,生怕被大树见到了脑袋。
不知怎的,我突觉心中揪成一团,差点就背过气去。
我问宋则:「宋则,我是不是病了?听你读这信,左胸处疼得慌。」
宋则暗着眸子看了我好久,他眉眼深邃,我被他看得害怕。
「怎、怎么了?」
宋则移开目光,「无事。」
他没给宋恪回信,两月以后来了第二封,说要接我们进京城。
宋则不愿,要回信。
他不能写,我不会写,我只能到街上去找人帮忙。
镇上有个穷酸秀才,孤零零一人。
听说小时候家里穷,但是他阿爹做梦都想供个文人出来光宗耀祖。
所以他从小没干过活儿,后来不负所望,他考上了秀才,可是阿爹阿娘都给累死了。
他不会土里刨食,就在镇子上替人代写或者抄书过日子。
秀才很乐意帮忙,还说:「收别人三文,你一个女人也不容易,给我两文就是。」
写信的时候宋则不让我旁听,他跟秀才两个人关在屋里,他说,他写。
秀才出来的时候又跟我要了一文,「有个状元郎弟弟不早说,能差我这一文半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