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便经常做一个噩梦,梦中的我身着红衣,在破碎的城墙上起舞,周遭是熊熊的烈火烧得人支离破碎。这个噩梦在遇到我先生后戛然而止。
其实结婚之前,我只见过我先生三面,
第一面,他是寺中的小僧,递给我一杯热茶,告诉我温茶暖肺。
第二面,他是顶级拍卖行的话事人,在缠绵的阁楼中为我揉腰。
第三面,他举家为聘,问我可愿与他共结秦晋之好。
三面定终身,何其有幸,顾此平生。
1
一场病后,我的嗓子哑了,对我这个过气选秀歌手来说,这意味着我砸了唯一的饭碗,四处求医无果后,我便找了个乡下的民宿,准备去逃离一下现实。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车开到一个寺庙前便抛锚了,还下起了漫天大雨,我只得躲进寺庙避雨。
我携着山间的泥泞跨过那写有归林寺三字的庙门,在寺庙的中庭,隔着层层雨幕,我见到了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僧,他于藏红的庙檐下抬眼向我望来,眼波清澈旷远,好似流转了千年,不知为何,看见他的眼睛我便突然喘不上气来,我大口呼吸着山间的雨气,脑中走马灯一样不停浮现着我这些年做的那个梦。
这些年我经常做一个相同的梦,梦中有个女子,身穿红衣,在大火中不停地起舞,边舞边笑,边笑边哭,大火绵绵,不见边际,大火中有成百上千的兵士浴火哀号。
我捂着胸口,弯下腰深深喘息着。
然后一只修长的手,将一杯暖茶递到我面前,我听见小僧的声音,温润如玉,他说:「温茶暖肺。」
我接过茶杯,浅啄了一口,不知道到底是温茶暖肺还是心情得到了舒展,我终归是没有再喘了。
张了张嘴,想要说声谢谢,却想起自己如今的宝娟嗓,不太好意思,便拿出手机打字:
「谢谢」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问名字,又突然想起出家人不言俗名,只言法号,便删了重打,
「请问师父法号为何?」
小僧看见我前一句也不觉冒犯,反而轻笑了一下说道,
「我叫平生」
末了似是想起什么,补充道,「是姓名。」
我没说话,在心里默默「哦」了一下,以示应和,然后在手机上打上自己的名字,
「青青」
「青青?草色青青柳色新,是好名字。」
他以草色形容我的名字,我却觉得,他更适合这句古诗,他笑起来的时候,像雨后的青草,温润又清新,透着一股子干净,让我莫名地觉得心安。
我端着茶杯回望庭中的雨势,才发现,刚刚他背后站着的,是掌管轮回的地藏菩萨。
2
一茶饮尽,平生带着我沿着殿廊向后殿走去,他说我是女客,要想留宿得问问主持。
我原以为这山中古寺,教祚绵延,主持必定仙风道骨,谁知去到后殿,却见一个大胖和尚穿着一身米黄短打僧服,瘫坐在蒲团上,正在缝僧袍。身上的僧服有些地方也脱线了,明显是绷不住。
平生告诉他,山中下大雨,我的车抛锚了,得留宿一晚。
我捏着手,有些局促,这师父僧袍都缝缝补补,怕是寺中很是艰难,我听说穷寺都不愿意收留人,思及此,我急急忙忙打道:「我可以给钱。」
胖师父本想说什么,看见我打的字,突然就爆起了脾气,可能因为情绪激动,爆的还是方言:「恁看不起谁咧,鹅跟恁说,鹅们这最不缺的就是钱。」边说还边拍自己的肚皮。
我眼睛眨巴眨巴,面对这样的反差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倒是身后的平生,轻车熟路地咳了一声,止住了这胖师父的脾气。
一声咳回了神,河南大师终于捡起了他的主持样,放下补到一半的衣服,双手合十对我唱喏:「阿弥陀佛,雨中落难,是缘,施主自便吧。」
出口已是流利的普通话。
好像还是气不过,捡起衣服的时候又对我恨恨补充道:「不收费。」
3
我原以为是平生安排我的住宿,却不想这佛寺中还有一人,也是个小僧,看起来比平生略小,也是穿着米黄的短打僧服,我看见他时他正在灶头烧饭。
见平生带来一个女人,他睁着眼睛像胖师父一样,也是气鼓鼓地问道:「要留宿?」
平生点了点头,「对。」
「对对对,一个二个出个家都像来享福的,张口就吃饭,也就会拿个筷子,也就我,修的苦命道…」
后面的话我没听完,便被平生带出了灶房,他说我的房间在西院第二间,别的我不用管了,善德会帮我备好。
我这才知道,刚刚的小师父叫善德,瘦高瘦高的一直在做事情,看见我也不关心我从哪里来,只关心我会不会增加他的工作量,碎碎念的时候还不忘往锅里加水,也是个妙人。
这一遭,我又生出许多问题来,
眼睛往向平生,他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还不待我打字便说道:「我以后没有法号了,所以没有告诉你。善德他修的也不是苦命道,是渡己道,他之前老是想着渡人,不明白人力有时穷,甚至还想学佛祖割肉喂鹰,主持觉得他疯了,就把寺里的庶务都交给他,让他学学渡己。」
割肉喂鹰?想起善德那小身板,割应该也割不了几两肉,难怪说他疯了。
一圈下来,我才发现这寺庙不大,却古韵盎然,寺中建筑佛像等多为古迹,难怪胖师父说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只是这么有佛性的寺庙却鲜有听闻,实在奇怪。
4
山中寂静,晚上我睡了个好觉,醒来时天已大亮。
我伸着懒腰走到中庭,就着寺中的井水洗了把清水脸,井水甘甜还带着点山林中的清冽,让人顿觉神清气爽。我抬起头,水珠顺着我的眉眼往下滴,水雾蒙蒙中我又看见了平生,他坐在菩提树下抄写经书,山中鸟叫不绝,清晨的阳光透过菩提树的树隙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脸映上一层金色的光,我这才发现,平生长的很好看。
轮廓明明硬挺地像异域人,却带着一股东方的温润,肤白如玉,眉目如画,身着青色的僧服,坐在那里像是在为这山林祈福。
许是我看得久了,平生的耳朵不自然地红了起来,转向我,问道:「你起来啦,灶房中有粥,善德知道你晚起特意帮你温着的。」
我点了点头,走向灶房,正巧看到善德在烧水,还是那副火急火燎很苦命的样子。看见我头发丝上在滴水便睨了我一眼说道:「得,这水白烧了,昨天师兄说你指尖冰凉,恐有体寒之症,今早特意叫我烧热水给你洗漱,结果你倒好直接用井水洗了。」
指尖冰凉?是了,昨天平生递茶水给我,我们指尖相碰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原来是在想这个……还真是细心。
善德已经烧了水,不想教他白做工,我便说刚刚只是略略扑了一下水,再洗一次也行。然后便取了水兑了兑又洗一次。
洗完,端着善德煨的粥坐在灶头,边吃边帮善德添柴。
我添着柴,善德在那边煮着红薯,说是胖师父最近肠胃不好帮他通通气,然后又开始碎碎念,念他昨天种了多少菜,今天多早起来伺候那对师徒,红薯下完才想起问我叫什么名字。
「青青」
我用烧过的小木棍在地上写道。
「姓青名青?」
我点点头。随即善德便像个小老头一样点评到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