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最近来了位活泼闹腾的民间公主。
父皇说:「这般性子甚得朕心,赐封号长乐。」
我远远地瞧着。
上一个这般性子的公主是我的阿姐,封号昭和,战败后被送往蛮夷之地和亲。
1
宫里张灯结彩,是在为父皇流浪在外的民间公主举办欢迎宴。
母妃没去。
她在寝殿中狠狠摔碎了手中的茶杯,一向端庄的面容变得狰狞。
「长乐,好一个长乐!」
「凭什么她是长乐,我的阿意就得是昭和?」
母妃的怒音音尾染上了哭腔。
昭和公主是我的阿姐。
除了她被送去和亲那夜,我没再见母妃发过这般大的火。
民间公主白日入宫时骑着骏马,脸上满是张扬肆意的笑容。
上一个敢在宫中骑马的是我的阿姐。
我远远地瞧着,听见我的父皇说道:「长乐的性子令朕甚是欢愉。」
阿姐亦是如此心性。
可父皇却对阿姐说:「这般闹腾的性子实在有损皇家威严,和颍州西北的蛮夷有何区别?」
我低下头,跪坐在母妃身旁。
「母妃,那位长乐公主粗鄙不堪,自是不能和阿姐相比的。」
母妃抱着我哭。
「央央,母妃会保护好你的。」
「母妃绝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轻轻地回抱住她。
母妃疼我,阿姐也疼我。
我自出生到现在,还从未受过委屈呢。
我知道母妃这些话不是在对我说。
她心里眼里全是远嫁蛮夷的阿姐,这些话只是借着我的由头,对我的阿姐说。
阿姐及笄之日,颍州大败。她被赐号昭和,嫁往西北和亲。
这晚我将要歇下时,宫女来报,说是长乐公主求见。
我朝宫门远远望一眼,长乐踮着脚满带笑容朝我挥手。
阿姐和亲前和我含泪挥别的身影,和她的笑容叠在一起。
我心中一阵酸涩,冷着脸说:「不见。」
2
次日是由太后娘娘亲自操办的家宴。
皇后娘娘特意差人为我送来几件火红的衣服。
那样炙热的红,让我忍不住想起阿姐和亲时的嫁衣。
我抹掉涂得有些艳红的口脂,换了件素净的月白色宫裙。
母妃早已坐定,我跟在她身后落座,发现那新来的长乐公主就坐在我对面,竟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
太后娘娘同父皇同坐主位,两鬓虽已长满白发,眉眼却仍全是精明。
她笑盈盈地对父皇发难:「这就是皇上同那江南女子所生的公主?」
父皇指着长乐,眉眼间全是骄傲:「对呀,这就是朕的长乐。」
长乐笨拙地起身行了个礼,这礼行得不算端庄,身姿却全是不卑不亢。
跟我那外嫁的阿姐倒是一等一的像。
她朗声说道:「今日既是为长乐举办的欢迎宴,长乐便为大家献上一舞。」
她说完便拿一柄木剑献上剑舞,所做曲目竟与阿姐幼时常舞给太后娘娘的一模一样。
太后娘娘将门虎女,最爱这些。
可父皇却是不喜的。
他常说,皇家女子,行事要端庄,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得样样精通。但舞刀弄枪,骑马砍杀之流,却是万万不能沾的。
可能是长乐这舞剑实在是太特别了些,我听见父亲高声说了句「赏。」
坐在我前方一直身姿挺拨的母妃闻言,身影不由晃了一瞬,我捏紧了手中的帕巾,余光窥见太后娘娘神色莫测。
3
宴会举行到后面便只剩下些繁文缛节。
我便寻了个理由溜了出来,却被长乐堵在路上。
「公主小小年纪,穿的衣裳倒是老气横秋的。」
长乐说着,从树上一跃而下,嘴里叼着不知哪里折来的野草,有几分阿姐身上的洒脱。
我有些烦躁,不顾礼法怼她:「皇家女子,没有人如你这般作态,民间来的果然粗鄙不堪。」
长乐也不怒,反而笑盈盈地看着我:「在我们民间,也没有哪家女儿如公主这般,小小年纪便规矩的像个老头。」
我见说不过她,便扭头就要走。
却不想脚底一滑,竟直直摔进了身侧的池塘中。
长乐飞身而下扑进池塘捞我。
那一瞬,我心中的千万怨念竟凝成阿姐轻软的颤音:可她是无辜的啊。她们都是无辜的啊。
长乐紧紧抱着我,湿漉漉的将我拽上了岸。
我扑在她怀里,眼泪就像是不听话的珠子般流窜。
长乐以为我是被水吓的,用同样湿漉漉的衣襟帮我擦去眼泪:「好了好了,皇家女子定没有哭成你这般模样的。」
4
长乐实在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就算是足不出户的我,也能知晓她将这宫中闹得鸡飞狗跳。
我更加认真地描慕字帖,却总不经意间将长乐和阿姐的名字搅在一处。
宫中女眷大多戒律森严,长乐无人顽闹,便时不时溜出宫外听书。
一日,她竟不顾礼节闯进我宫里,硬是要给我塞我这个年纪该看的画册子。
我只扫到一眼,便燥得脸都红了。
待她终于走了,自帐中细细看来,才发现其中几页被折了角,像是故意引我看似的。
那页的故事倒也奇怪,前面是烂大街的俗套剧情。
讲一书生跋涉赶考,露宿荒野,见一妙玲女子落水便上前搭救。
女子衣衫俱湿,感动不已,遂以身相许。随后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直至书生高中,加官进爵。
若是故事到此为止,除了和我前些日子落水那次有些相似,倒也没什么意思。
怪就怪在,故事的最后,那女子竟是东海龙女,本就精通水性。待书生加官进爵便现出原形,将书生吞入腹中,随后化作书生模样,替他享官场俸禄去了。
我出生时,父皇虽已继位,却被太后娘娘把持朝政,故此一直屈居东宫。
阿姐少时精通水性,也常带我戏水。我水性极佳,那日落水,本也无需长乐去救的。
次日我带着画册去找长乐,长乐却对龙女落水的故事避而不谈,反是兴致勃勃的问我:「我求父皇办了场男女蹴鞠比赛,你可要一同参加?」
我朝她摇摇头。
她却笑得明媚:「小公主明明也嫌宫里乏味,为何不去?难道是怕输不成?」
我本不想答话。
她却继续道:「若是昭和公主还在,岂会怕输给宫中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皇子?」
我想告诉她,阿姐就是因为不怕,才被送往西北和亲。
她当然不怕,我也不怕,可是母妃希望我们怕,母妃不要母凭子贵,只想我们姐妹安度余生。
阿姐的余生已经毁了。
我是母妃最后的念想。
我竭力忘掉长乐带给我的影响,晚上摹贴,却不知不觉翻出了阿姐压箱底的《贞观纪要》。
母妃恰好来宫里看我。
她的表情颇为严肃:「那长乐今日同你说什么了?」
她怕我出什么差错,恨不得在我身边插满眼线。
我跪坐在地上,老老